你的座位下面有东西

你的座位下面有东西

自转入这所名校以来,你总在课桌右下角摸到陌生的刻字——
「救救我」「他在看着」。
以为是恶作剧,你笑着向同桌指出;
同桌煞白着脸疯狂擦拭:「学姐别闹了……她已经失踪一年了。」
第二天全校合影,冲洗出来的照片上,
唯独你的座位底下,
伸出一只溃烂血污的手,正牢牢抓着你的脚踝。

课桌冰凉的木质表面蹭着你的指尖,有一小块区域尤其粗糙,像是被什么反复刮擦过。你下意识地摸索过去,指甲抠进那些细微的凹槽——不是随意划痕,是字。一笔一划,刻得很深。

「救救我」。

你皱了皱眉,收回手。阳光透过窗玻璃,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切出明晃晃的格子,粉笔灰在光柱里慢悠悠地打旋。前排女生低声讨论着周末的偶像演唱会,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柠檬味洗手液和试卷油墨的味道。寻常无比的周五下午。

大概是哪个无聊家伙的恶作剧。你耸耸肩,指尖又无意识地滑过那个角落。这次触感更清晰些,不止一行。你侧过身,借着光线仔细辨认。

还有一句,刻得更深,几乎带点癫狂的力道。

「他在看着」。

你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什么中二病晚期留下的遗迹?恐怖片看多了吧。你用手肘碰了碰旁边正埋头痛抄笔记的同桌沈薇:“喂,你看这个,够瘆人的哈。”

沈薇笔尖没停,含糊地“嗯”了一声。

“真的,你看啊,”你觉得这发现莫名有趣,非要把她拉进来,“这桌子以前谁用的?戏还挺多。”你抓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指尖强行按向那处刻痕。

她的手指冰凉,碰到那片粗糙的木质,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笔记抄不下去了,她终于转过头,目光一触到你指下的字迹,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起来,比教室新刷的墙壁还要白。

“你…你从哪看到的?!”她的声音瞬间拔尖,又猛地压下去,变成一种窒息般的气音,眼睛里爆出一种近乎惊恐的光芒,死死盯着你。

你被她剧烈的反应弄懵了:“就…就这儿啊,刻着的。怎么了?”

她不再看你,像是面临什么极度可怕的威胁,整个人弹起来,双手疯了一样在那片桌角又抓又挠,指甲抠刮着木质表面,发出“刺啦刺啦”让人牙酸的噪音。她甚至一把抓过桌上半湿的抹布,蘸着自己水杯里的水,拼命地擦拭,用力得手背青筋都凸起来,肩膀剧烈地发抖。

“擦掉!快擦掉!!”她语无伦次地低吼,呼吸急促,“不能看!不能有反应!学姐你别闹了!别找上我……求你了……”

前排同学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好奇地回过头。你尴尬极了,按住她近乎痉挛的手:“沈薇!你干什么?!几个破字而已!”

她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你,眼睛里全是水光,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她凑近你,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无法理解的战栗:“……她已经失踪一年了……别再提了!别学她!会……会倒霉的!”

“谁?谁失踪了?”你完全糊涂了。

她却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猛地闭上嘴,只是惊恐地摇头,挣脱你的手,缩回自己的座位,把脸埋进臂弯里,再也不肯抬头,只剩单薄的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轻轻发抖。

你僵在原地,看着那片被她擦得发红、甚至有些破皮的桌面,那两句刻字似乎模糊了些,但依旧顽固地嵌在那里。阳光依旧明亮,教室依旧喧嚣,但那点柠檬洗手液的味道好像再也压不住某种无形无质、悄然弥漫开来的冰冷。你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桌肚深处,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脚下的地面,似乎突然变得有些凉。

放学铃响得格外突兀。你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慢,忍不住又瞟向那个桌角。沈薇早已像逃难一样冲出了教室,背影仓皇。

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你差点跳起来。

回头是班长周彦,他脸上带着点惯有的、略显疏离的礼貌微笑:“下周一早晨开学典礼结束,全校师生合影,老规矩了。记得穿整套校服,别迟到。”

“……哦,好。”你有点心不在焉地点头。

周彦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你的课桌右下角,笑容淡了点,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又补充了一句:“站自己班级位置就行,拍完就能走。”

你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暖昧的橘红。但那股莫名的寒意却像粘在了鞋底,跟着你一步一步往回走。路边香樟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地上,风一吹,晃动得有些狰狞。

拐过街角,一个瘦高的身影靠在电线杆旁,像是刻意在等你。是秦锐,班里那个独来独往、据说性格孤僻的男生。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稀疏的人流,准确无误地落在你脸上,眼神很深,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郁。

他没打招呼,只是在你经过他面前时,声音不高不低地抛过来一句,没什么情绪起伏:“有些桌子,以前是死人的。”

你脚步一顿,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愕然看向他。

他却已经直起身,双手插在校服兜里,转身混入人流,很快不见了。那句话却像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你心湖,荡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死人……的桌子?

晚饭时,妈妈抱怨你怎么心不在焉,米饭都没吃几口。你推说作业多,累了。卧室台灯的光线温暖明亮,却无法彻底驱散你心头那点阴霾。你打开手机,犹豫了很久,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学校的名字,加上“失踪”、“女生”、“一年前”几个关键词。

网页跳转,零星几条旧闻链接弹了出来。

你点开其中一条,本地一个不起眼的小论坛的帖子,发布时间确实差不多一年前。标题耸人听闻:“XX中学又一女生神秘失踪?是厌学出走还是……”

帖子内容很短,语焉不详,只说是高二一个女生,晚自习后没回家,家属找不到人报警了。下面有几条回复,大多也是猜测。有一条回复用词闪烁,说:“听说是拍了不该拍的东西……惹上脏东西了?”再往下翻,没了。帖子像是被遗忘在了网络角落,再没后续。

“不该拍的东西”?“脏东西”?

你放下手机,喉咙有些发干。台灯的光晕似乎闪烁了一下。你猛地抬头,环顾房间,一切如常。只是窗玻璃上映出的你自己的影子,好像有一瞬间的模糊。

你强迫自己躺下,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清晰。楼下野猫的叫声凄厉得像婴儿啼哭,远处隐约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天花板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什么东西被拖动的摩擦声……也许是楼上的邻居半夜挪动家具吧。

但你控制不住地去想,去想那刻痕,想沈薇惨白的脸,想秦锐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想论坛上那条语焉不详的帖子。

“他在看着”。

那个“他”……是谁?

第二天一早,天气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全校学生黑压压地聚集在操场上,按班级站上提前布置好的合影架。金属架梯次升高,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找到自己的班级位置,站定。脚下是冰凉的金属横杆,身后是其他班级学生的面孔,密密麻麻。空气里是喧哗的人声,体育老师拿着喇叭大声指挥着调整队形。

你尽量不去想昨天的事,目光放空地看着前方摄影师的方向。摄影师躲在巨大的黑色遮光布后面,像一只沉默的巨兽的眼睛。

调整间隙,你无意间低下头。

合影架是镂空的金属结构,一层一层,能看到下面站着的学生的头顶,再往下,是架子的阴影,以及阴影里……水泥地缝隙里钻出的几根枯草。

你的目光凝固了。

在你脚下,那双你今早刚穿上的白色帆布鞋旁边,鞋帮边缘,似乎……蹭上了一点什么痕迹。暗红色的,黏糊糊的,尚未完全干涸。

像是什么东西蹭过的血污。

胃里猛地一抽。你几乎要立刻蹲下去查看。

“抬头!都看镜头!准备了!”摄影师大喊了一声。

咔嚓——

快门声清脆地响了一下。

“好了!解散!”

人群瞬间松动,喧闹声浪潮般涌起。你被身后的人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再想低头去看时,脚下只有被踩磨得光滑的水泥地,干净得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但那暗红色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鞋帮上。

接下来两天是周末,那点莫名的“污渍”和你心里的不安一样,被你刻意地忽视、压抑。你用湿布使劲擦了几遍鞋边,然后把布扔进了垃圾桶。

周一返校,一切仿佛恢复了原样。沈薇依旧躲着你的目光,但不再像那天下午那样惊惶。课桌右下角的刻痕还在,但你们都默契地不再触碰和提及。阳光好的时候,甚至会觉得那也许真的只是个拙劣的玩笑。

直到周三下午。

放学铃刚响,班长周彦抱着一摞刚取回来的大牛皮纸信封走进教室。“合影来了,每组一张,传着看一下,想要的等我统计数量统一加洗。”

信封被拆开,巨大的合影照片在一组组同学手里传递,引发一阵阵嬉笑和评论。谁闭眼了,谁表情怪,谁又偷偷比了剪刀手。

照片终于传到你们这组。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看。照片拍得不错,阳光恰好从云层缝隙漏出,每个人脸上都还算清晰明亮。你下意识地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笑了笑,还好,没闭眼,表情也算自然。

目光不经意地向下滑落,落在自己站的位置下方。

呼吸刹那间停止。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百骸冷得像瞬间被封进了冰棺。

照片里,你站在合影架的中间一层,穿着干净的校服和那条蓝色的裙子,表情正常。

但在你脚下,那镂空的金属架阴影里,在你双脚的脚踝处——

一只颜色青灰、皮肤溃烂粘黏、沾满暗红血污的手,正从架子下方更深邃的阴影里伸出来,五指如铁钳,死死地、牢牢地攥着你的右脚踝。那非人的手指用力到扭曲,几乎要嵌进你的骨肉里。那绝不是恶作剧P图的效果,那狰狞的细节、那污秽的质感、那从阴影中伸出的绝望和恶意,几乎要刺破相纸扑面而来!

它就在那里。

一直就在那里。

抓着你了。

你的耳朵里一片尖锐的嗡鸣,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嬉笑打闹。世界失去色彩,失去声音,只剩下照片上那只溃烂血污的手,和你被死死攥住的脚踝。

你感到自己的右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冷、粘腻的幻痛。

“啊啊啊啊啊——!!!”

不是你喊的。是旁边同样看到照片的女生发出的凄厉尖叫,像玻璃一样划破了教室的空气。

嬉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然后,顺着你们惊恐的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

死一样的寂静。

你动弹不得,像被钉死在座位上,眼球无法从那只手上移开半分。你能感觉到血液冻结在血管里,心跳重得像要砸碎胸骨。

沈薇在你旁边,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被掐住脖子般的呜咽,整个人软软地向后瘫倒下去,带翻了一把椅子,发出刺耳的巨响。

人群像炸开的锅,骚动、惊呼、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将你淹没,但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你看到无数张脸,惊恐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苍白的。

班长周彦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抢过那张照片,只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他猛地将照片反扣在桌面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慌乱?他强作镇定地试图维持秩序:“别吵!安静!这……这肯定是有人恶作剧!P的!都回座位!”

但他的声音发抖,毫无说服力。

没有人听他的。更多的人试图挤过来想看个究竟。

在一片混乱和眩晕中,你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

你猛地抬起头,越过骚动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教室后门角落里的那道视线。

是秦锐。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挤过来,只是远远地站着,双手插在兜里,安静地看着你。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恐惧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了然,甚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幽微的期待感。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

你看懂了。

他说:

“来了。”

冰冷的麻痹感从被照片里那只手抓住的脚踝处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上蔓延,冻僵了你的血液,封住了你的喉咙。

喧嚣的人群,周彦苍白的辩解,窗外刺眼的阳光,全都褪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扭曲着、旋转着,最终坍缩成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黑洞。

而黑洞的中心,是照片反扣的桌面,是桌下那只无形却冰冷刺骨的手,是秦锐那双深不见底、写满未尽之语的眼睛。

你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被反扣的照片上,粗糙的牛皮纸信封遮蔽了那可怖的画面,但你知道,它就在下面。那只手。那只从黑暗深处伸出来,牢牢攥住你脚踝的手。冰冷的触感并非幻觉,它正透过袜子,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像一条毒蛇,缠绕着向上攀爬。

教室里乱成一团。女生的抽泣,男生故作镇定的分析,桌椅被撞开的刺耳摩擦,班长周彦提高却依旧发颤的嗓音试图压制场面:“……恶作剧!说了是P的!别看了!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但他的命令苍白无力,反而像油浇进火里,激起更多窃窃私语和窥探的目光。

几个胆大的男生还想凑过来掀开照片,被周彦用身体挡住。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眼神慌乱地扫过你,又飞快移开,像是怕从你脸上确认什么极端可怕的事情。

沈薇被人扶到了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叨什么祈祷词。

而你,动弹不得。每一块肌肉都被冻僵,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的牢笼,声音大得你怀疑全世界都能听见。血液冲撞着耳膜,嗡嗡作响,将周围的嘈杂扭曲成遥远而不真切的噪音。

你的世界,只剩下那只手的冰冷触感,和秦锐的目光。

他依旧站在后门角落的阴影里,隔着整个骚动不安的教室,看着你。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冷酷和了然,更添了一丝审视,仿佛在观察某种实验品的反应,评估着你的恐惧浓度。他的平静在这种环境下,本身就成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常。

你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这尖锐的疼痛似乎短暂地冲破了禁锢你的冰层。

你必须离开这里。

现在。

立刻。

你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旁边一个正伸头想看照片的男生,踉跄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太猛,带得桌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又一声令人牙酸的尖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你身上。

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死寂的停顿。

你什么都顾不上了。逃。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你跌跌撞撞地冲向教室门口,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那只无形的手在拖拽你的右脚,每一步都沉重而滞涩。

“喂!你去哪儿?”周彦在你身后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慌。

你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人群下意识地给你让开一条缝隙,他们看着你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怜悯、好奇,仿佛在看一个已经被打上不详标记的人。

你冲出教室门,跑过空旷的走廊。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斑,明明亮堂,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冷。你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啪嗒,啪嗒,伴随着你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还有那越来越清晰、如影随形的——

粘腻冰冷的触感,牢牢地锁在你的右脚踝上。

你不敢低头看。

你拼命地跑,只想把它甩掉,把这可怕的触感,把那照片上的画面,把秦锐的眼神,把所有的一切都甩在身后。

教学楼出口就在前方。

你一把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冲了出去。微凉的风瞬间包裹了你,但丝毫无法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冷。

你沿着校道狂奔,不顾一切。路边的学生惊讶地停下脚步,看着你这个穿着校服、狂奔不止的怪人。

直到肺叶像要炸开,喉咙里泛起血腥味,你才猛地刹住脚步,扶住路边一棵香樟树的粗糙树干,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稍微缓过一口气,你惊魂未定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脚踝。

校服裤脚挽起一点。

皮肤光洁。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污。没有溃烂的手。没有青灰色的指印。

阳光照在上面,甚至有点暖意。

你死死盯着那里,看了足足十几秒,然后脱力般顺着树干滑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是幻觉吗?因为那张照片,因为沈薇的话,因为压力太大了?

可那冰冷的触感……那样真实……

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嗡嗡声吓得你几乎跳起来。你颤抖着摸出来,屏幕上是妈妈的名字。

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妈?”

“怎么样?新学校还习惯吗?和同学处得好不好?”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带着点唠叨的关切。

“……挺好的。”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砂纸摩擦,“都挺好。”

“声音怎么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最近换季,多穿点,别贪凉……”

妈妈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那些日常的、琐碎的关怀,此刻像来自另一个遥远而安全的世界。你听着,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却一个字也接不上来。

挂断电话,你抱着膝盖坐在树下,久久没有动弹。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远处操场上传来体育课的哨声和隐隐的欢呼。

日常的世界仍在运转。

但你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那条看不见的、冰冷的线,已经缠上了你,把你从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拖入了另一个阴影笼罩的维度。

你不能回去。不能回教室。不能面对那些目光,那张照片。

你在外面游荡了很久,直到放学时间过了很久,估摸着教室里应该没人了,才拖着依旧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教学楼。

走廊空无一人,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你的教室门虚掩着。

你推开门。

里面空荡荡的。桌椅整齐,仿佛白天的混乱从未发生。

你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自己的座位。

桌面干净。那张合影照片不见了。

你走到座位旁,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桌面右下角。

那两句刻痕——

「救救我」

「他在看着」

它们还在。甚至因为沈薇那天疯狂的刮擦,边缘显得更加粗糙刺手。

你的心沉了下去。

视线下落,你注意到椅子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小片纸,被揉成一团,像是被人匆忙丢弃的。

你弯腰捡起来,慢慢展开。

是那张合影的一角。被撕下来的、恰好是你站立的那一部分。你的半身像,以及……

那只从阴影深处伸出的、溃烂血污的手,正死死攥着你的脚踝。

照片的撕裂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带着极大的恐惧或愤怒仓促撕下又扔掉。

它没有被拿走。它被留下了。留给你的。

你捏着那小小一片纸,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尖都在发抖。

忽然,你注意到撕口旁边,原本被照片其他部分遮挡的、合影架的金属横杆上,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之前被那只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根本没有发现。

你把那片纸拿近,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眯起眼睛仔细分辨。

金属横杆上,朝着镜头的这一面,有着极其细微、但绝对 deliberate (刻意) 的刻痕。

不是装饰花纹。是字。

同样熟悉的、带着某种绝望力道的刻痕,深深地刻进了冰冷的金属里。

只有两个字。

「找到我」。

……找到谁?

是刻下「救救我」和「他在看着」的那个人吗?

是那个……一年前失踪的学姐?

她让你找到她?

在哪里?

你猛地抬头,环顾空无一人的教室。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窗口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一切都静止着,沉默着,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坟墓。

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你。

但这一次,在那几乎要将你溺毙的恐惧深处,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念头,像黑暗中挣扎出的芽。

找到她。

必须找到她。

否则……下一个彻底“失踪”的,就会是你。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夕阳的余晖给你的课桌边缘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你捏着那片冰冷的、带着可怕图像的照片碎片,指尖的颤抖渐渐止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沉入骨髓的寒意。

找到她。

这两个字刻在合影架的金属上,也像用冰锥刻进了你的脑子里。

怎么找?去哪里找?她是谁?为什么是你?

无数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你几乎无法呼吸。但你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目光再次扫过空荡的教室。黑板角落还写着今天的作业,值日表上的名字是你熟悉的同学,窗台上放着两盆无人照料、有些蔫头耷脑的绿萝。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令人窒息。

你知道,这正常的表象之下,藏着东西。那只溃烂的手,那些刻字,那个失踪的学姐,还有秦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它们都是裂痕,是通往另一个冰冷黑暗世界的缝隙。

而你,已经半只脚踩了进去。

你不能坐以待毙。

你深吸一口气,将那片照片碎片小心翼翼地对折,再对折,塞进校服外套内侧的口袋,紧贴着胸口。那坚硬的纸角硌着你,像一个冰冷的警示,也像一个残酷的坐标。

然后你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你没有坐下,而是蹲下身,伸出手,仔细地抚摸课桌下方的区域,那些目光平时不会触及的阴暗面。木质粗糙,有陈年的划痕和污渍。你的指尖一点点地移动,屏住呼吸,感受着任何一点可能的凹凸。

没有。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你并不气馁,又站起身,检查椅背、椅腿。依旧一无所获。

阳光又黯淡了几分,教室里的阴影开始扩大、连接成片。你必须抓紧时间。

你的目光落在那两张课桌右下角的刻字上。「救救我」「他在看着」。沈薇疯狂的擦拭让这些字迹边缘发白,更显突兀。她那么恐惧,她一定知道更多。但她不会告诉你。早上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还有谁?

秦锐。

那个说出“死人的桌子”,那个在混乱中无声对你说“来了”的男生。

他一定知道什么。他的冷静,他的孤僻,他那种洞悉一切却又隔岸观火的态度……他甚至是……期待的?

你想起他看你的眼神,胃里一阵翻搅。

但现在,他是你唯一可能找到的、知晓内情的人。

你快速收拾好书包,拉上拉链,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刻字,转身走出教室。走廊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尽头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微的光。

你不知道秦锐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平时会去哪里。你只是凭着一种直觉,走向学校后门那个他经常独自徘徊的角落,那条你昨天遇到他的街角。

校外街道华灯初上,车流穿梭,人声嘈杂。这日常的喧嚣此刻却让你感到一种莫名的隔离感,仿佛你披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薄膜,行走在另一个维度。

拐过街角,电线杆下空无一人。

你停下脚步,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失望,夹杂着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更大的不安。

你要等他吗?如果他一直不来呢?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你拉紧了外套,那照片碎片的边角又硌了一下。

就在你犹豫不决时,一个声音从你侧后方阴影里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街道的嘈杂。

“你在找我。”

不是疑问句。

你猛地转身。

秦锐从一家已经打烊的店铺的屋檐阴影下走出来,双手依旧插在校服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难辨。他好像一直就在那里,看着你彷徨无措地走过来。

你的心脏骤然缩紧,喉咙发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上下打量了你一下,目光在你校服外套胸口的位置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那片冰冷的秘密。

“看到‘那个’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作业。

你点了点头,声音艰涩:“……照片。那只手……”

“嗯。”他像是早已知道,并不意外,“然后呢?”

他这种态度反而让你积累的恐惧和焦虑找到了一点突破口,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点激动:“然后呢?你说‘来了’!什么来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只手……课桌上的字……一年前失踪的学姐……你知道对不对?你肯定知道!”

你语无伦次,几乎是逼问着他。

秦锐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的路灯,又看了看街上来往的车流,然后才重新把目光聚焦在你脸上,那目光里有一种让你心悸的冷静。

“知道一点。”他承认了,但语气毫无温度,“但知道不代表安全,好奇通常死得最快。”

“可我已经被盯上了!”你几乎是低吼出来,右脚踝那冰冷的幻痛再次浮现,“它抓住我了!照片上……那个学姐刻的字,她让我‘找到她’!我该怎么办?!”

听到“找到她”三个字,秦锐的眉梢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权衡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终于说,目光扫过几个路过并投来好奇目光的行人,“你想知道?”

你用力点头。

“跟上。”他吐出两个字,转身走向更深的巷弄阴影里。

你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跟了上去。恐惧依旧冰冷地攥着你的心脏,但未知的答案比纯粹的恐惧更让你无法忍受。他是你目前唯一的线索,是这片浓雾中唯一可能的方向标,哪怕他本身可能也同样危险。

他走得很快,脚步轻盈,对这片区域似乎极为熟悉,专挑灯光昏暗、人迹稀少的小路穿行。你紧紧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孤单的回响,每一次声响都敲打在你紧绷的神经上。

七拐八绕之后,他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前停下。楼墙斑驳,楼道口堆着些杂物,感应灯似乎坏了,里面黑漆漆的。

他掏出钥匙,打开一楼靠右一侧的防盗门,侧身让你进去。

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和声音。一股淡淡的、陈旧书籍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屋里没有开大灯,只有里间一间屋子透出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客厅的轮廓。看起来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秦锐没有招呼你,径直走向那个有光的房间。你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房间不大,更像一个工作室或者仓库。靠墙是几排书架,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文件夹和旧书,而不是漫画或小说。另一张长桌上,并排放着三台台式电脑显示器,屏幕都亮着,上面是复杂的、你看不懂的代码界面或是某种监控软件UI,绿色的字符瀑布般流淌。桌角堆着一些拆开的电子元件和线路板。

这根本不像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房间。

秦锐在一张转椅上坐下,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的字符流暂停了。他这才转过身,面对着你,幽蓝的屏幕光映得他脸色有些诡异。

“坐。”他指了指旁边一张堆着几本书的椅子。

你没有坐,只是站着,直视着他:“现在可以说了吗?”

秦锐靠进椅背,十指交叉放在身前:“你知道你用的那张课桌,以前是谁的吗?”

你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失踪的学姐?”

“她叫林晞。”秦锐说出了那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高二三班。一年前的昨天,晚自习后,没走出校门。监控最后拍到她回了教学楼,说是东西忘了拿。然后就再也没出来。”

“失踪了……警察没找到?”

“找了。搜了教学楼,搜了校园,没任何痕迹。像人间蒸发。”秦锐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时间久了,就成了悬案,学校压了下去,很多人也慢慢忘了。”

“那课桌上的字……”

“大概是她刻的。或者说……是‘它们’让她刻的。”秦锐的目光扫过你校服口袋的位置,“那种东西,喜欢预告,喜欢玩弄人,喜欢看人恐惧的样子。”

“它们?”你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它们是什么?”

秦锐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不知道。不是鬼魂,不是已知的任何东西。更像是一种……附着在特定地点、特定物品上的‘现象’或者‘规则’。有很强的的恶意。拍照……尤其是大范围的合影,有时候会惊扰它们,或者……给它们提供显现的‘通道’。”

所以你成了那个目标?因为你用了她的桌子?因为合影?

“为什么是我?只是因为那张桌子?”

“可能不止。”秦锐的眼神锐利起来,“你可能在某些方面,‘契合’了它的‘规则’,或者……你无意中做了什么,‘吸引’了它。比如,注意到了那些刻字,并且产生了‘好奇’。”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你想起你发现刻字时的那点“有趣”的感觉,心里一阵发冷。

“那……那只手……它抓住我了,会怎么样?”你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知道。”秦锐回答得干脆而冷酷,“林晞失踪了。以前可能也有过别的,只是没记录下来。被它彻底抓住的人,可能就……‘消失’了。从这个世界里被擦掉,只留下一点模糊的传闻,或者像那样——”他指了指你的口袋,“——一点痕迹。”

消失……被擦掉……

冰冷的恐惧再次将你淹没。你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照片碎片。

“她让我‘找到她’……”你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是什么意思?找到她……就能得救吗?”

“也许。”秦锐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也许是唯一的生路。也许是更深的陷阱。‘它们’的逻辑,不能用人间的思维去理解。”

他操作鼠标,点开电脑上的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是大量散乱的文档、图片、音频文件,文件名都是日期和代码。

“这是什么?”你凑近屏幕。

“我从旧校舍服务器废墟里扒出来的一点东西,还有……这一年里,我自己记录的。”秦锐快速滚动着页面,“林晞失踪前一段时间,行为就很异常。她好像也在查什么,尤其对老校舍那座废弃的副楼很感兴趣。”

屏幕上闪过一张模糊的照片,像是对着电脑摄像头拍的,背景很暗,似乎是夜晚的教室,一个人影背对镜头坐着,肩膀瘦削——是林晞。照片角落的日期,正是她失踪前三天。

照片文件名:“它不喜欢被看见”。

你的呼吸屏住了。

“她在查什么?”

“不知道。但她最后消失在教学楼,而老校舍副楼,就在教学楼后面,虽然封了,但有地下档案室和一些废弃的管道是连着的。”秦锐关掉文件夹,看向你,“‘找到我’。如果这不是绝望的呓语,那最可能的地方……”

就是那里。

那座早已废弃、被铁链锁住、传闻层出不穷的老校舍副楼。

你要去那里?在夜晚?

光是想到这个念头,就让你手脚冰凉。

“你……你为什么查这些?”你看着秦锐,他看起来和这一切格格不入,却又深陷其中。

秦锐操作电脑的手停顿了一下,屏幕光映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

“林晞,”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下去,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人的情绪,“她是我姐姐。”

你愕然地睁大眼睛。

姐姐?

所以他的孤僻,他的调查,他电脑里那些诡异的数据,他那种近乎偏执的冷静……一切都有了解释。

“一年了。官方放弃了。但我没有。”他转过头,看着你,眼神里那种沉郁的东西几乎要满溢出来,“它又出现了。它盯上了你。这可能是机会……也可能是……”他没有说下去,但你知道他的意思——也可能是又一场毁灭。

你们两人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

冰冷的照片碎片贴在你的胸口,右脚踝的幻痛若有似无。

前路似乎只剩下一条,通往那座黑暗、废弃、不知藏着何等恐怖的旧楼。

“找到她……”你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秦锐说。

秦锐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幽蓝的屏幕,屏幕上代码再次开始流动,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单调的嗡鸣,像某种潜藏在阴影里的活物在低声呼吸。幽蓝的屏幕光在秦锐脸上明明灭灭,他眼底那片沉郁的海仿佛随时会掀起毁灭性的风暴。

姐姐。林晞是他的姐姐。

这个事实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你混乱的心湖,短暂地压下了翻腾的恐惧,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涟漪。你不是一个人了。但你卷入的,是他持续一年的、近乎偏执的追寻,以及背后那深不见底的恐怖。

“你……”你想说点什么,安慰或者询问,但所有词语在舌尖都显得苍白无力。

秦锐已经转回了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了另一份加密档案。“副楼的建筑结构图,还有地下管网系统的部分老旧图纸。”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更冷,像磨利的刀锋,“市政档案馆里没有,我从学校基建处一台快报废的老服务器里挖出来的碎片拼的。”

屏幕上出现的是模糊的扫描图,线条扭曲,标注不清。你能辨认出那栋你知道的、总是被高大乔木遮挡一角的阴沉老楼轮廓,以及其下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般的管道和地下室结构。许多区域标注着“废弃”或“封堵”。

“正门和后门都被钢筋封死,锁了十几道,还有监控。”秦锐放大图纸的几个点,“但这些管道,通风系统,还有这个——”他指向图纸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检修口”的狭小通道,“——连接着主楼地下室的供热管道维护层。入口在主楼负一层的工具间后面,被旧柜子挡着,知道的人很少。”

他看向你,眼神锐利:“这是唯一可能不惊动任何人进去的路。”

你的目光从屏幕上那如同怪兽肠道般的复杂结构图,移到秦锐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你要……从那里进去?”

“是我们。”他纠正道,语气不容置疑,“它盯上了你,纸条是给你的。你不在场,‘规则’可能不会触发。或者,会触发更坏的情况。”

你的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攥紧。进入那座传闻里闹鬼、而且可能真的存在着某种“东西”的废弃副楼?在深夜?

光是想象那里面积年的灰尘、蛛网、腐朽的气息,还有可能潜伏在黑暗中的一切,就让你胃部痉挛。

但……胸口那片照片碎片的硬角硌着你。右脚踝那挥之不去的冰冷幻痛缠绕着你。沈薇惨白的脸,周彦强作镇定的慌乱,还有照片上那只溃烂的手……它们像冰冷的潮水,推着你,没有退路。

“找到她……也许能结束这一切。”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颤,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确定。

秦锐深深看了你一眼,没再说话。他关闭图纸,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黑色工具箱。打开,里面不是扳手钳子,而是强光手电、备用电池、一捆看起来很结实的登山绳、几个奇形怪状的电信号探测器、甚至还有一小瓶圣水和一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刻着模糊符文的金属短棍——像是某种改良过的尖锐撬棍。

他把手电、备用电池和其中一个探测器递给你:“会用吗?基础模式,探测异常低频信号或温度骤降。有反应就亮红灯,别犹豫,立刻告诉我。”

你接过那些冰冷沉重的物件,手指微微发抖,但还是努力握紧了。“……嗯。”

“手机充满电,但进去后大概率没信号。用来照明备用。”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将那只金属短棍插在腰后,用外套下摆盖住,“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别乱跑,别大声叫。它的‘规则’可能包括对声音和情绪的反应。”

他的嘱咐冷静得像是要去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野外勘探,而不是闯入一个可能吞噬生命的恐怖之地。

时间接近晚上十点。校园应该已经彻底静下来了。

你们一前一后走出秦锐家那栋旧楼,融入夜色。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领着你在小巷深处穿行,避开所有主干道的摄像头。夜风冰凉,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你心头那沉甸甸的压抑和越来越盛的恐惧。

学校后墙有一段因为施工围挡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秦锐熟练地挪开几块松动的砖头,露出一个刚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快点。”他低声道,率先钻了过去。

你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弯腰跟了进去。

校园内的寂静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死寂。路灯昏暗的光线无法驱散浓重的黑暗,反而在地上投下幢幢扭曲的鬼影。远处的教学楼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色巨兽蛰伏着。

你们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脚下的草叶发出窸窣的轻响,每一丝声音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你的耳膜。

主楼负一层的工具间弥漫着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秦锐用自制的工具轻易弄开了老旧门锁。里面堆满了破损的课桌椅、体育器材和清洁用品。他挪开一个沉重的、满是灰尘的铁柜,后面果然露出一个低矮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挂着一把早已锈死的锁。

秦锐没有浪费时间,直接用那根特制的金属撬棍几下就破坏了锁芯。

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他用力拉开。一股更加浓烈、难以形容的冰冷腐臭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手电光柱刺入黑暗,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逼仄的混凝土通道。墙壁上布满黏腻的深色污渍和厚厚的灰尘蛛网,空气湿冷得完全不像是初夏之夜。

“就是这里。”秦锐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低沉,“跟紧。”

他率先弯腰钻了进去。你咬紧牙关,握紧冰冷的手电,紧随其后。

通道向下倾斜,走了不过十几米,身后入口处那一点微弱的光线就彻底消失了。你们被完全的黑暗和死寂包裹,只有两道手电光柱在剧烈晃动,照亮脚下湿滑的地面和两侧不断延伸的、肮脏的墙壁。

你的呼吸变得急促,白气在手电光中氤氲。每一下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探测器安静地待在你手里,屏幕显示着微弱的绿色数字。

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像迷宫一样。秦锐似乎对路线极为熟悉,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方向。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不清的涂鸦,年代久远,颜色黯淡扭曲,看不出具体形状,却无端地让人心悸。

又转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手电光扫到一个更大的空间。这里像是一个旧时的地下锅炉房或者水泵站,巨大的、锈蚀的金属机器如同史前巨兽的尸骸沉默地匍匐着,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里的腐臭味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股奇怪的、像是电线烧焦后又冷却的味道。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你手中的探测器突然发出了尖锐急促的蜂鸣!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指示灯瞬间变成了刺眼的、血一样的红色!

红灯!异常!

你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猛地停下脚步,惊恐地看向秦锐。

几乎在同一时刻,你右手边的黑暗中,那一片巨大锈蚀的机器阴影深处,传来一声清晰的——

“咔哒。”

像是某种极细、极脆的关节,僵硬地摩擦、活动了一下。

秦锐的动作快得惊人,他猛地将手电光扫向你右侧的黑暗,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腰后的金属短棍。

强光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那片区域。

空无一人。

只有锈迹斑斑的冰冷机器和堆积的杂物。

但那蜂鸣声依旧在你手中疯狂叫嚣,红灯刺眼地闪烁个不停。

冰冷的感觉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那个方向弥漫过来,渗透进你的骨髓。

秦锐的手电光柱缓慢地、极其警惕地移动,扫过每一个角落。

光斑掠过一台巨大锅炉的底部阴影。

那里……

似乎有一片区域的阴影,比其他地方更浓、更深沉一些。

像是一团有生命的不定型黑暗,正在缓慢地、蠕动地……凝聚。

你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死死地盯着那片异常浓郁的阴影。

它微微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从那团蠕动的黑暗最深处,极其缓慢地,伸出了一样东西——

一截颜色青灰、皮肤溃烂粘黏、指甲污浊破裂的……

手指。

它颤巍巍地、僵硬地指向你。

探测器发出的尖锐蜂鸣声仿佛钻进了你的颅骨,与疯狂的心跳共振,震得你头皮发麻。那截从浓郁阴影里伸出的溃烂手指,精准地、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恶意,指向你的方向。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你能清晰地看到手指上粘附的暗色污垢,皮肤龟裂翻卷的细微纹路,甚至能闻到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腐烂和铁锈的恶臭从那片阴影中弥漫开来。

“后退!”秦锐的低吼像鞭子一样抽碎了这令人窒息的凝滞。

他猛地跨前一步,并非挡在你身前,而是侧身拦在了你和那片阴影之间,手中的强光手电毫不避讳地直射过去。刺眼的白光似乎让那团蠕动的黑暗滞涩了一下,那根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像是在抵抗光线的灼烧。

但他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并不是那根金属短棍,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老式相机闪光灯改装的装置,对着那片阴影的中心——

“嗞——啪!”

一声极其短暂刺耳的电流爆裂声,伴随着一道炫目到极致的白色强光猛地炸开,瞬间将整个锅炉房照得如同白昼,所有阴影无所遁形!

那团浓郁的黑暗如同被烫伤般剧烈地扭曲、收缩!那根指向你的溃烂手指猛地缩回黑暗中,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尖利得让人牙酸的嘶叫,更像是指甲刮擦玻璃的噪音,而不是生物能发出的声音。

白光一闪即逝,黑暗如同潮水般更快地反扑回来。

但那一瞬间的照耀,你看得清清楚楚——那团阴影深处,根本没有任何成型的躯体,只有无数混乱、扭曲、纠缠的黑暗物质,以及……不止一根那样溃烂的手,在绝望地抓挠着虚无。

探测器尖锐的蜂鸣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血红色褪去,变回沉寂的绿色数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冰冷的感觉如退潮般迅速消散。

锅炉房重新陷入死寂,只有你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手电光柱因为手抖而造成的晃动。

那片阴影所在的角落,空无一物。只有锈蚀的机器和厚厚的灰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是什么?”你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双腿软得快要支撑不住身体。

“一个‘印记’。”秦锐的声音也有些喘,他迅速收起那个闪光装置,重新握紧了金属短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电光不断移动,“或者说,一个‘哨兵’。它知道我们来了。”

他看起来并不像你那样惊魂未定,更像是一个终于确认了猎物踪迹的猎人,眼神里压抑着冰冷的锐利和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

“跟着它。”他忽然说,手电光定格在刚才那团阴影前方的地面上。

你顺着光柱看去——灰尘地面上,似乎多了一些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印记,像是某种粘稠液体滴落后又干涸的痕迹,蜿蜒指向更深处的黑暗。

是巧合?还是……引诱?

秦锐已经迈步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更轻,更慢。你没有选择,只能强迫自己跟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冰刃上。

痕迹引着他们穿过庞大的废弃锅炉房,进入另一条更狭窄、天花板更低的管道区域。这里的空气更加污浊,墙壁摸上去湿滑粘腻。管道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深色的、用力刮擦过的痕迹,不像机器磨损,更像是什么东西挣扎时留下的。

你内心的恐惧几乎要达到顶点,却又被一种扭曲的期待感拉扯着。林晞……她最后也走过这样的路吗?她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通道开始向上倾斜。

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道向下的、锈蚀的铁制旋梯,深不见底。那股奇怪的、混合着腐臭和焦糊的味道在这里尤为浓烈。

痕迹到了旋梯口,消失了。

秦锐在旋梯口蹲下,手电光照下去。下面似乎是一个更小的密闭空间,堆满了杂物。光柱边缘,似乎扫到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他示意你在上面等着,自己则极其谨慎地、一级一级向下走去。金属楼梯发出轻微的呻吟。

你站在入口,心脏跳得快要炸开,手电光不安地扫视着周围绝对的黑暗,生怕再从哪个角落里伸出什么东西。

下面传来秦锐搬动东西的轻微响动。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压抑着巨大情绪的音调:“……下来吧。”

你深吸一口气,扶着冰冷锈蚀的扶手,慢慢走下旋梯。

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地下储藏间,堆着一些破烂的木箱和帆布。秦锐站在中间,手电光照着角落。

那里,在一堆朽烂的帆布和杂物之下,露出一角……校服的布料。蓝色的。和你身上的一样。

你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秦锐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拂开上面的灰尘和蛛网,露出了更多。

不是一具尸体。甚至不是完整的骨骸。

那是一个……被刻意藏匿起来的校服书包。洗得发白,上面还有一个手绘的、有点褪色的卡通星球图案。

书包旁边,散落着几本被水浸过又干涸、严重霉变的笔记本,还有一部屏幕碎裂、机身扭曲的旧手机。

书包的拉链开着一个小口。

秦锐的手电光颤抖着,照进那个小口。

里面塞着一团皱巴巴的纸。

他极其小心地、用两根手指,将那团纸夹了出来。

纸张脆弱发黄,上面有着大片深褐色的、可疑的污渍。

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纸团展开。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用一种极度慌乱、力透纸背的笔触写就,许多地方被污渍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大部分内容。字迹和你课桌上的刻痕,出自同一个人。

「它不喜欢光,不喜欢声音,但会被吸引……」
「拍照是禁忌!它会从影像里爬出来!抓住你!」
「副楼是它的巢穴……下面还有东西……更旧的……」
「我发现……记录……在手机里……但没电了……」
「它发现我了!它知道我知道了!」
「来不及了……藏起来……也许……」
「后来者……找到……毁掉……」

最后一行字,几乎是用指甲抠划出来的,带着绝望的癫狂:

「它在每一个阴影里看着!!!逃!!!!!」

纸条的右下角,有一个用同样深褐色污渍画出的、极其简陋扭曲的符号——一个歪斜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秦锐捏着纸条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石雕。手电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到了极致,眼底翻滚着你无法完全理解的、巨大的悲痛和暴怒。

你看着那个书包,那部摔碎的手机,那张染着可疑污渍的绝笔纸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林晞……她不是简单地失踪了。她在这里经历了无法想象的恐怖,她试图留下警告,她最终……

她的“消失”,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具象的残酷。

就在这时——

啪嗒。

一滴冰冷粘腻的液体,突然从你们正上方的黑暗管道口滴落,正好落在你的后颈上。

你猛地一颤,惊恐地抬头向上望去。

手电光柱瞬间刺破黑暗。

就在旋梯入口上方的管道阴影里,一团比之前在锅炉房所见更加浓郁、更加庞大的不定型黑暗,正如同粘稠的沥青般缓缓向下滴淌、凝聚。

那团黑暗之中,无数只溃烂程度不一、青灰污浊的手,正无声地、疯狂地向外抓挠、舞动着。

而在那无数只手的中心,那片最深最沉的黑暗里,缓缓裂开了一道缝隙。

像是一张无声狞笑的、没有牙齿的嘴。

你的探测器屏幕,瞬间爆开一片血红的乱码!尖锐到极致的蜂鸣声疯狂炸响!

那张裂开的“嘴”,正对着你们。

粘稠冰冷的触感还腻在你的后颈,与探测器撕心裂肺的尖鸣、屏幕上爆开的血红乱码一起,炸得你魂飞魄散。你猛地抬头,手电光柱剧烈颤抖着向上切割黑暗——

那团东西比锅炉房的“印记”庞大数倍,如同活物般从管道口向下滴淌、蠕动,无数只溃烂污浊的手在它内部疯狂抓挠,像是溺水者绝望的狂欢。中心那道裂开的黑色缝隙,无声地咧开着,对准你们,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臭和一种冰冷的、吸吮一切的恶意。

“跑!!!”

秦锐的吼声几乎变了调,他猛地将你往旋梯下一推,同时反手将那个强光爆闪装置再次对准上方,狠狠按下!

“嗞——啪!”

刺目的白光再次炸裂,短暂地撕裂黑暗。那团庞大的黑暗物质发出一阵更加剧烈、更加愤怒的扭曲,无数只舞动的手猛地缩回,中心的黑色缝隙仿佛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但这一次,白光的效果似乎大打折扣。黑暗只是被逼退一瞬,旋即以更快的速度反扑下来,如同浓稠的石油瀑布,带着淹埋一切的窒息感!

强光熄灭的刹那,秦锐已经转身,抓着你的胳膊,发力将你拽上旋梯!“往上!别回头!”

你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上冲,冰冷的铁梯硌得手心生疼。身后是令人牙酸的、某种湿重粘稠物质摩擦挤压管壁的滑腻声响,以及探测器持续不断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疯狂蜂鸣!

秦锐紧跟着你冲上来,在经过入口时,猛地将旁边一个废弃的铁皮柜子踹倒,堪堪砸向管道口,试图阻挡那东西的蔓延。“哐当”一声巨响在狭窄空间里回荡,但那滑腻的声响几乎没有停顿,铁皮柜子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缓慢推开、挤压变形!

你们沿着原路亡命狂奔。手电光在黑暗中疯狂跳跃,照亮来时斑驳的墙壁和错综的管道。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

你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后面。不是脚步声,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处不在的冰冷压力,贴着你的后背,缠绕你的脚踝,试图将你拖慢,拖入那片永恒的黑暗。

探测器依旧在凄厉尖叫,红灯狂闪,屏幕上的乱码像是濒死的痉挛。

“左边!”秦锐在你身后低吼,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你几乎是凭着本能扑向他指示的岔路。这条通道更加狭窄低矮,需要半弯着腰才能通过。腐臭的气味在这里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尘埃和纸张霉变的味道。

身后的滑腻声响和冰冷压力似乎被稍稍阻隔了片刻。

你们不敢停歇,继续向前。通道尽头隐约出现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门轴已经完全锈蚀。

秦锐抢先一步,用肩膀猛地撞开木门!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像是一间被遗忘的地下档案室。金属档案柜东倒西歪,大部分都空了,发黄破损的纸张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凝滞,霉味刺鼻。

秦锐迅速反手将破门勉强合上,又从旁边推过一个沉重的、装满废纸的木箱抵在门后。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

你瘫软在地,贪婪地呼吸着污浊的空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探测器终于停止了那要命的蜂鸣,屏幕上的血红褪去,变回待机的绿色,但机身依旧冰凉。

死寂重新降临。只有你们两人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门外,那滑腻的、令人窒息的声响……似乎消失了。

它……被甩掉了?

你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依旧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你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秦锐缓过一口气,手电光扫过这个小小的档案室。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倾倒的档案柜,柜门摔开了,里面散落出的不是文件,而是一些……私人物品。一个褪色的粉色水杯,几支干涸的画笔,还有一本硬皮封面的速写本,封面上用彩笔画着星空和飞船,右下角写着一个名字:林晞。

秦锐的呼吸猛地一窒。他一步步走过去,像是怕惊扰什么一样,缓缓蹲下身,捡起了那本速写本。

速写本的纸页大多受潮粘连在一起,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但中间似乎有几页被什么东西隔开了。

秦锐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指,试图分开那几页。

你挣扎着爬起来,走到他身边。

手电光下,粘连的纸页被慢慢揭开。

里面不是画。

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和之前纸条上一样的慌乱笔触,夹杂着一些潦草勾勒的、扭曲恐怖的简笔画——扭曲的阴影、无数只挥舞的手、还有那个歪斜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符号。

文字更加支离破碎,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混乱:

「……不对!全都错了!它的源头不在副楼……更下面……那个被遗忘的地方……奠基之时……它就在了……」
「……照片……影像……只是媒介……是它的‘眼睛’和‘手脚’……它通过它们爬出来……抓住……」
「……规则……它在依照某种规则……像游戏……残忍的游戏……找到规则……才能……」
「……警告……必须留下警告……后来的人……不要相信……」
「……它在骗我们……它让我们互相……」

字迹在这里变得极度狂乱,大片的深褐色污渍污染了纸页,几乎无法辨认。最后几行字,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刻划上去的:

「……不能让它出去……绝对不能……」
「……钥匙……藏起来……藏在‘光’里……藏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找到……毁掉……源头……」

速写本的最后一页,被整个撕掉了。撕口参差不齐。

只留下一点点残破的边缘,上面有一个用红笔(或是别的什么红色液体)反复描画、几乎力透纸背的、令人极度不安的符号。

那不再是简单的眼睛。

那是一个复杂的、由无数扭曲线条和那个眼形符号嵌套构成的、充满了邪恶和亵渎感的——

印记。

秦锐死死盯着那个符号,瞳孔收缩到了极致,捏着速写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濒临失控的、极度危险的愤怒和痛苦。

“源头……奠基……”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更下面……被遗忘的地方……”

他突然抬起头,手电光猛地扫向档案室另一侧墙壁。那里堆着更多杂物和废纸,但光斑停留在一张被灰尘覆盖、斜靠在墙上的老旧示意图上。

他几步冲过去,拂开厚厚的灰尘。

那是一张非常古旧的、手绘的学校地下管网及建筑结构示意图,比他在电脑上找到的还要详细,标注着许多现在已经废弃或被封死的通道和空间。

他的手指顺着副楼的下方区域移动,然后猛地停顿在一点上。

那里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容易察觉的标记,旁边用已经褪色模糊的小字标注着:

「〔废弃〕战时避难点/初期奠基坑道入口」

示意图显示,有一条极其狭窄、早已被标记为“永久封闭”的检修通道,从这附近某个点,可以迂回曲折地通往那个标注点!

那个标记所在的位置,远远深于你们刚才所到达的任何地方,几乎位于整个学校地下的最深处。

秦锐猛地转过头,手电光划过他异常苍白的脸和燃烧着某种决绝火焰的眼睛。

“它不在副楼。”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恐惧而微微发颤,“副楼只是它的巢穴之一……它的源头,在更下面……学校建立之初就在那里了……可能更早!”

他指着示意图上那个模糊的标记,手指都在抖:“林晞找到了……她可能进去过!她试图把什么东西藏起来或者……毁掉……”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速写本上那个邪恶的印记。

“钥匙……藏在‘光’里……藏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他重复着林晞那谜语般的遗言,眼神急剧变幻着,像是在疯狂地拼凑碎片。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

你手中的探测器,突然又发出了断续的、微弱的蜂鸣声。

屏幕上的绿色数字开始不稳定地跳动,指示灯闪烁着暧昧的、介于绿色和黄色之间的光。

不是之前那种遭遇“印记”或那团黑暗时的疯狂血红。

更像是一种……持续的、弥漫性的、来自远方的……

干扰。

或者说——

召唤。

蜂鸣声很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直接刺入你们的耳膜。

干扰。召唤。

这两个词像冰渣一样渗进你的意识里。探测器屏幕上那暧昧闪烁的光,不再是刺目的血红,却比血红更让人心悸。它是一种弥漫性的、无孔不入的渗透,来自脚下更深、更古老的黑暗。

秦锐猛地站直身体,所有的悲痛和愤怒在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警惕压了下去。他侧耳倾听,除了你们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地下死寂无声。但那微弱的蜂鸣,像是一条冰冷的线,从脚下的地底深处蜿蜒上来,缠绕住你们的脚踝。

“它知道我们在这里。”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眼神锐利地扫过档案室唯一的破门和那些堆叠的档案柜,“它在‘叫’我们下去。”

你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下去?”去找那个“源头”?去找那个“被遗忘的地方”?

“林晞下去了。”秦锐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速写本上,落在那邪恶的印记上,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在凝聚,“她找到了什么,她试图做点什么……那把‘钥匙’……必须找到!”

他不再看你,迅速将那张老旧示意图从墙上取下,粗暴地卷起塞进背包,然后将林晞的速写本和那些散落的物品也小心翼翼地收好。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条通道……”他展开示意图快速确认了一下,手电光扫向档案室最里面一个被倒塌柜子和废纸完全掩埋的角落,“……应该就在这后面。”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恐惧。门外可能守着那团无尽的黑暗,脚下是更深邃未知的恐怖,但停在这里,只有被彻底吞噬这一个结局。

你们合力,拼命挪开那些沉重腐朽的柜子和堆积如山的废纸。灰尘扬起,呛得你们不住咳嗽。每一秒都感觉像是在与无形的追兵赛跑。

终于,一个低矮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铁制检修口露了出来。入口处的铁盖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垂直的洞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端陈腐和某种矿腥味的冰冷气息从下面涌上来,比之前任何地方都要冰冷古老。

探测器那微弱却持续的蜂鸣声,清晰地指向这个洞口下方。

秦锐没有丝毫犹豫,将手电咬在嘴里,率先俯身钻了进去。冰冷的铁壁蹭着他的肩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你紧随其后,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你牙关打颤。

垂直向下爬了大约三四米,脚下触到了实地。通道变成了水平方向,但极其狭窄,必须弯腰前行。这里的空气几乎凝滞,每吸一口都带着厚重的灰尘和那股令人作呕的陈腐味。墙壁不再是混凝土,而是粗糙的、渗着水珠的岩石土层。仿佛一下子从近代建筑跌入了某个被时光遗忘的地底深渊。

手电光在这里能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吞噬着光线和声音。只有探测器那固执的、微弱的蜂鸣声是唯一的指引,还有你们自己放大的、压抑的呼吸和心跳。

通道一路向下,蜿蜒曲折。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异常——深色的、非自然形成的污渍,像是某种粘液干涸后的残留,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深刻的、凌乱的抓痕,不像工具造成,更像是……徒手,甚至更可怕的东西绝望刨挖留下的。

秦锐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警惕。他手中的金属短棍握得死紧,手电光不断扫过前方和两侧的岩壁。

你内心的不安达到了顶点。这里太安静了,太古老了,那蜂鸣声仿佛直接响在你的脑子里,引诱着你走向毁灭。

又转过一个弯,前方通道骤然结束。

手电光柱射出去,毫无阻碍,落入一片虚无。

你们走到了一个断崖式的边缘。

光柱向下探去,勉强照亮下方——那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腔。看不到底部,只有无尽的黑暗向上蒸腾着寒意。空腔的对面岩壁上,似乎有着巨大而模糊的、非自然的结构轮廓,像是某种庞大无比的废弃机械,又或是……别的什么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沉默地匍匐在永恒的黑暗里。

而在你们正下方,距离断崖边缘大约十几米深的地方,凭空延伸出一个狭窄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金属平台。平台似乎环绕着空腔的内壁修建,通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探测器那微弱的蜂鸣声,在此刻变得清晰、稳定起来。来源,正是下方那个平台延伸出去的方向。

秦锐的手电光向下照射,试图看清平台的情况。

光斑掠过平台靠近岩壁的一处。

那里……

似乎有一个低矮的、用暗色石头垒砌的圆形石台,像是某种祭坛或基座的东西,古老得无法想象,与周围粗糙的岩壁和锈蚀的金属平台格格不入。

石台的中央,似乎放着一样东西。

一样……

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乳白色柔和光晕的东西。

那光晕如此微弱,却纯净而稳定,在这片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里,像一颗沉睡的星辰,固执地抵抗着亿万年的黑夜。

“光……”你失声喃喃,想起了林晞的留言,“……藏在‘光’里?”

秦锐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微光,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震撼的、无法置信的表情。

就在这时——

咣当!哐啷——!

你们来时的狭窄通道深处,猛地传来一连串巨大的、金属被暴力撞击、扭曲撕裂的恐怖声响!

那团黑暗!

它来了!它突破了障碍!它追下来了!

声音疯狂逼近,伴随着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滑腻蠕动声和无数细碎抓挠的噪音,如同海啸般灌入你们的耳朵!

退路已断!

秦锐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被黑暗充斥的通道,又猛地转回头,看向下方平台上那点微弱的、却代表着唯一希望的光晕,眼神里瞬间爆发出决绝的疯狂。

他一把抓住你的胳膊,声音因为极致的紧迫而扭曲:

“跳下去!”

秦锐的嘶吼被身后通道里爆发的恐怖声响淹没。那不再是滑腻的蠕动,而是金属被巨力撕裂、扭曲、撞击岩壁的疯狂咆哮,如同一条愤怒的钢铁巨蟒正用身体碾碎一切阻碍,直扑而来!腥臭的风率先灌入,带着无数灰尘碎石噼啪打在你背上。

没有思考的时间。没有权衡的余地。

求生的本能和秦锐那不容置疑的推力合二为一。你被他抓着胳膊,向着下方那片无尽的黑暗和那一点微弱的乳白光晕,纵身跃下!

失重感猛地攫住心脏,风声在耳边呼啸。短短一瞬,却又漫长得如同永恒。

“砰!”

你们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你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右腿和肩膀传来钻心的剧痛。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摇晃,锈蚀的碎屑簌簌落下,坠入下方更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趴在冰冷的金属板上,剧烈地咳嗽,几乎喘不上气。

头顶上方,那狭窄的通道出口处,浓郁的、不定型的黑暗如同沸腾的沥青,猛地喷涌而出!它没有直接坠下,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沿着岩壁向下蔓延、铺展,所过之处,留下粘腻的深色污渍和刺骨的寒意。无数只溃烂的手在黑暗表面疯狂舞动、抓挠,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刮擦声。那张裂开的、无声狞笑的黑色巨口,再次对准了你们。

它追上来了!就在头顶!

秦锐先你一步挣扎起来,他的额角在跳下时被划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但他仿佛毫无察觉。他一把将你拽起:“走!去那边!”

你的右腿疼得厉害,几乎无法着力,只能被他半拖半抱着,沿着这狭窄悬空的平台,踉跄着冲向那点微光所在的方向——那个粗糙古老的圆形石台。

平台在你们脚下疯狂震动,不仅仅是因为你们的奔跑,更因为上方那团黑暗物质正在向下压迫、蔓延!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着你们,试图拖慢你们的脚步。

探测器早已彻底失灵,屏幕一片漆黑。

身后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越来越近,那滑腻的声响和无数手爪的刮擦几乎就贴在脑后!

终于,你们冲到了那石台前。

那点乳白色的光晕源自石台中心摆放着的一样东西——那不是什么钥匙,也不是任何你想象中的物件。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多面晶体,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温润、纯净的乳白色。它静静地躺在石台中心一个浅浅的凹坑里,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光晕,像一颗被精心收藏于此的微小星辰。光晕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地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浓稠黑暗,形成一个直径不足一米的、脆弱的洁净领域。

在这光晕笼罩之下,石台表面刻满了无数细密、扭曲、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线条,与林晞速写本上那个邪恶的印记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复杂古老,充满了令人心智混乱的非人感。

而就在这块散发着微光的晶体旁边,石台的边缘,放着一部屏幕碎裂、机身扭曲的旧手机。

是林晞的手机!

她真的来过这里!她找到了这个!她把它称为“钥匙”,藏在“光”里!

头顶的黑暗已经迫近,如同巨大的、粘稠的黑色幕布,即将彻底笼罩而下!那无数只舞动的溃烂之手几乎要碰到你们的头发!

秦锐的目光在那晶体和手机之间急速切换,最终,他做出了选择。他没有去碰那晶体,而是一把抓向了那部破损的手机!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手机冰冷外壳的刹那——

“嗬——!!!”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混合了无数痛苦嘶鸣和极端恶意的尖啸,猛地从上方那团黑暗的中心爆发出来!那裂开的黑色巨口猛然扩张,如同一个黑洞,爆发出恐怖的吸力!

平台剧烈摇晃,碎石和灰尘被疯狂卷向上方的黑暗。你几乎站立不稳,要被吸离地面!

秦锐的手指在最后关头猛地扣住了那部手机!但与此同时,那恐怖的吸力也将石台中心那枚散发着微光的乳白色晶体猛地吸起,脱离了那个凹坑!

晶体化作一道微弱的白光,向上射入那团黑暗的巨口之中!

光晕瞬间消失。

绝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如同亿万吨海水,轰然压下!

那点唯一的、脆弱的光明,被吞噬了!

“不!!!”秦锐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

但下一秒,异变陡生!

那吞噬了晶体的、庞大的、不定型的黑暗,猛地僵住了!它内部那无数疯狂舞动的手爪瞬间凝固,那张裂开的巨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撑大、扭曲——

嗡——!!!

一种低沉却无比强大的、仿佛能震动灵魂本身的嗡鸣声,从黑暗的核心爆发出来!

紧接着,一道道纯净、锐利、如同实质的乳白色光束,猛地从那团黑暗的内部刺穿出来!成千上万道光芒,如同黑暗自我孕育出的利剑,将它庞大的、粘稠的躯体切割、撕裂!

那团黑暗发出了更加凄厉、却仿佛带着无尽痛苦的尖啸,它疯狂地扭曲、收缩、膨胀,试图压制或者排出体内的光芒,但那光是从它最核心处爆发出来的,无可阻挡!

白光越来越盛,越来越强,最终彻底撕裂了这团庞大的黑暗!

没有爆炸,只有一种彻底的、净化的湮灭。

那团追逐了你们一路、带来无尽恐惧的黑暗,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汽化,消失在绝对的黑暗里。

连带着被它吞噬的那点微光,也一同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低沉震撼的嗡鸣声余韵,还在巨大的地下空腔里回荡,震得岩壁簌簌作响。

一切再次陷入死寂。

黑暗重新统治了这里。比之前更加彻底,更加空洞。

你和秦锐僵立在冰冷的平台上,靠着那粗糙的石台,剧烈地喘息,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拉回,灵魂却还在因为那惊天动地的净化一幕而战栗。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颤抖着扫过,照亮前方空无一物的虚空和对面岩壁上那些沉默的、巨大的诡异轮廓。

结束了?

那东西……被那光……毁灭了?

秦锐的手里,紧紧攥着那部林晞留下的、屏幕碎裂的旧手机。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脱力,还是因为那光芒爆发带来的震撼,亦或是……别的什么。

你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剧痛的右腿,声音嘶哑:“那光……那是什么……”

秦锐没有回答。他缓缓地抬起手,将那只破损的手机举到眼前。屏幕虽然碎裂,但机身似乎还保持着基本的完整。

他尝试着,按下了侧面的开机键。

一秒。

两秒。

就在你以为那手机早已是一块废铁时——

那碎裂的屏幕,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丝微光,从蛛网般的裂痕深处透出!

紧接着,屏幕顽强地亮了起来!显示出早已过时的操作系统界面!电量标志竟然是红色的、几乎满格!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这部手机被秦锐触碰、离开石台的瞬间,为它注入了最后的生命力!

秦锐的呼吸骤然屏住,手指颤抖着,迅速在破碎的触摸屏上滑动、点击。

手机运行得极其卡顿,但最终还是响应了他的操作,打开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

里面没有太多的文件。只有一个命名为“最后”的音频文件,和一个需要密码才能访问的相册。

秦锐毫不犹豫地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先是一阵嘶嘶的电流噪音和极度急促、压抑的喘息声,背景里还有隐约的、令人不安的滑腻声响……就像你们刚才经历的那样。

然后,一个极度疲惫、恐惧却强行保持冷静的年轻女声响起,语速很快,带着沙哑的哽咽——是林晞的声音!

“……不管你是谁……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你找到了这里……拿到了手机……也看到了……‘那个’……”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停顿了一下,背景那滑腻的声响似乎靠近了一些。

“……时间不多了……它快找到我了……听着!我可能搞错了……我们都搞错了……”

“那‘光’……那‘钥匙’……不是用来毁灭它的……至少不完全是……它更像是一个……‘稳定器’?或者……‘封印’的一部分?我不确定……这里的记载太破碎了……非人的……”

背景传来一声金属刮擦的刺耳锐响,林晞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喘息更加急促。

“……它……‘它’……这个存在……远比我们想的古老……也更……复杂?它似乎……依赖某种规则……但又渴望打破……这‘光’能暂时净化它的显现体……但它的源头……更深……更黑暗……与这个地方……这地基……甚至更久远的东西……绑定了……”

“……拍照……影像……是它的‘锚点’……也是它的‘裂缝’……它能通过它们渗透……但最初……它是因为别的东西被唤醒的……更久远的东西……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开始带上绝望的哭腔。

“……我把‘钥匙’放回原处了……我只能做到这样……希望……希望后来的人……不要轻易动用……除非……除非你能找到真正的源头……彻底……”

音频到这里,突然被一声极其靠近的、巨大的撞击声打断!紧接着是林晞一声短促的尖叫和手机摔落、摩擦的刺耳噪音!

录音并未停止,在一片混乱的噪音中,能听到林晞挣扎的、越来越远的哭喊,以及那种粘稠黑暗蠕动覆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录音设备本身细微的电流噪音。

过了不知多久,就在你以为录音已经结束时——

一个极其细微、仿佛用尽最后力气的气息声,贴近麦克风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最终的明悟:

“…………眼睛…………无数的……眼睛…………在……看着………………逃………………”

咔。

录音到此彻底结束。

死寂。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

比黑暗更沉重。

你和秦锐僵在原地,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

那“光”……不是武器。是稳定器?是封印的一部分?

毁灭了一个显现体,但真正的源头……还在下面?更深处?与这片土地绑定?

林晞最终……不是想引导人使用它,而是警告后来者不要轻易动用?除非找到真正的源头?

可她已经……

冰冷的绝望,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深沉、更彻底地攥住了你的心脏。

你以为看到了希望,却发现那不过是更深黑暗入口处的一点诱饵荧光。

“眼睛……无数的眼睛……”你无意识地重复着林晞最后的话语,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秦锐猛地抬起头,他的手电光柱如同濒死者的最后挣扎,射向平台之外的无尽黑暗,射向对面岩壁上那些巨大、模糊、沉默的非自然轮廓。

光斑颤抖着掠过那些巨大结构的表面。

这一次,看得稍微清晰了一点。

那不是什么废弃机械。

那更像是……某种巨大无比、腐朽破败、半嵌入岩壁之中的……

……生物结构?

扭曲的、如同某种角质或几丁质构成的、布满破洞的骨架?蜿蜒盘绕的、石化的巨大触须?还有更多无法名状的、巨大而诡异的隆起和凹陷……

而在这些巨大结构的表面,在手电光扫过的刹那——

你看到了!

无数个……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如同蜂窝般排列的……

……孔洞。

或者说……

……眼窝。

空洞的、漆黑的、仿佛曾经镶嵌过什么的……眼窝。

每一个眼窝,都无声地、绝望地朝向你们所在的方向。

仿佛亘古以来,就在这样“看着”。

林晞最后的话语,和你课桌下的刻字,在这一刻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闭环。

「他在看着」

「它在每一个阴影里看着」

「眼睛……无数的眼睛……在看着」

不是隐喻。

是陈述。

冰冷粘腻的触感,再次爬上你的脊椎。

的不是结束。那被光湮灭的黑暗,或许只是它无尽躯体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一个被舍弃的触须,一个被净化的泡沫。

真正的怪物,是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这片空洞里沉默的、巨大的、腐朽的结构本身。它一直都在那里,用那无数空洞的眼窝,“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看着林晞,现在,看着你们。

秦锐的手电光柱像一只受惊的飞蛾,在那巨大、沉默、布满空洞眼窝的结构上慌乱地跳跃。每一次光斑掠过,都仿佛惊扰了亘古的沉睡,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感”便陡然增强,冰冷粘腻,如同实质的蛛网粘附在皮肤上,渗入骨髓。

林晞手机里最后那句“眼睛……无数的眼睛……在看着……”不再是绝望的呓语,而是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你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变成急促的、嘶嘶的抽气声,右腿的剧痛和此刻灵魂的战栗相比,微不足道。

秦锐猛地关掉了手电。

绝对的、纯粹的黑暗瞬间砸下,淹没了一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隔绝那无数空洞的“注视”。但自欺欺人是徒劳的。那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在失去视觉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强大——它们就在那里,在黑暗里,在岩壁中,在脚下深不见底的虚空里,一直一直,无声地“看着”。

“源……头……”秦锐的声音在极致的压抑下扭曲变形,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说的源头……是这个……这些……”

不是某个物品,不是某个核心。是这片空间本身,是这古老邪恶的存在本身!它与地基绑定,与历史同眠,或许在学校建立之前,在一切开始之前,它就已经沉睡于此,然后被惊醒,被滋养……

怎么毁灭?如何毁灭?

绝望像冰水,从头顶浇下,冻僵了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从你们脚下的金属平台,从连接的岩壁深处传来。

起初很弱,像是某种巨大机器在遥远地底启动前的预热。

但很快,震动开始变得明显。平台边缘的锈蚀碎屑开始簌簌落下。

嗡……嗡嗡……

震动带着一种低沉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节律,不再是单纯的机械震动,更像是什么庞大无比的活物……在深呼吸。

岩壁上传来了新的声音。细碎的、密集的“咔哒”声,像是无数干枯的树枝在摩擦,又像是无数细小的关节在僵硬地活动。

来自那些空洞的眼窝。

你无法看见,但你能感觉到——那无数个漆黑的、空洞的孔洞里,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挣扎地……试图“睁开”!

“它……它要醒了……”你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恐惧像藤蔓一样勒紧你的喉咙。

彻底的黑暗,逐渐增强的震动,密集的咔哒声,还有那越来越清晰的、仿佛来自深渊本身的低沉嗡鸣……

这一切都在预示着,某种远超之前那团黑暗的、更加古老、更加根本的东西,正在从漫长的蛰伏中苏醒。

林晞留下的警告是对的。那“光”的爆发,或许暂时净化了一个显现体,但其释放的能量,或者某种规则的打破,反而惊扰了沉睡的源头!

你们不是来解决事件的。

你们是敲响了最终钟声、引来终极噩梦的蠢货!

秦锐猛地再次亮起手电,光柱因为他手的颤抖而疯狂晃动。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里却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疯狂的狠厉。

“不能留在这!”他嘶吼着,声音被周围的异响吞没大半,“找路!必须找到路!”

他拽着你,沿着这狭窄的平台向一侧狂奔。每一步都踏在剧烈震动的金属板上,仿佛随时会塌陷。手电光疯狂扫射着前方的黑暗和旁边的岩壁。

那密集的“咔哒”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仿佛那些眼窝里的东西下一秒就要彻底睁开!

就在前方平台即将尽头、似乎要没入岩壁的地方,手电光终于捕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不是自然的岩壁,而是一面粗糙浇筑的、布满裂缝的混凝土墙,墙上嵌着一扇厚重的、锈蚀得几乎与墙融为一体的铁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巨大的、同样锈死的插销式的门闩。

这像是……某个极其古老的、试图封锁什么的入口!

身后,那低沉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某种蕴含愤怒的、震荡灵魂的咆哮!整个平台剧烈倾斜,一大块金属边缘直接断裂、坠落,消失在下方深渊,连回响都听不到!

“那里!”秦锐将你猛地推向那扇铁门,自己则用肩膀狠狠撞向那锈死的门闩!

砰!砰!砰!

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肩膀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但那门闩纹丝不动。

周围的“咔哒”声几乎连成一片,变成了某种尖锐的、迫不及待的嘶鸣!岩壁上,一些眼窝里,开始隐隐闪烁起微弱、浑浊、恶意的光点!

像是一片星海,正在缓缓亮起。

死亡的星海。

你靠着冰冷锈蚀的铁门,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秦锐猛地后退一步,吐掉口里的血沫,眼中闪过最后的疯狂。他举起了那根一直带在身边的、刻着模糊符文的金属短棍,将尖端对准门闩与门框连接处最锈蚀薄弱的地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一蓬耀眼的火花炸开!

那锈死的门闩,竟然被他这孤注一掷的一击,砸得猛地弹动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有戏!

他再次举起短棍!

就在这时——

你们正上方的岩壁,一片巨大的、布满了闪烁浑浊光点的眼窝的结构,猛地坍塌了!

不是岩石坠落。

是那结构本身“活”了过来,如同一条腐烂粘稠的巨蟒,带着无数闪烁的“眼睛”和弥漫的黑雾,朝着你们所在的平台,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

毁灭的气息瞬间降临!

秦锐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不管不顾地,将全身重量和所有绝望灌注于手臂,挥出最后一击,狠狠砸向那道裂缝!

咔嚓——哐当!

锈蚀的门闩终于彻底断裂崩飞!

厚重的铁门被这股巨力和后面可能存在的压力差猛地向内撞开,露出后面更加深邃的、散发着陈腐空气的黑暗!

与此同时,那腐烂粘稠的、布满眼睛的巨大结构已经压到头顶!

“进去!!!”秦锐用尽全力将你甩向门内黑暗的怀抱,自己则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向后倒去,仰面看向那碾压而下的、无数只刚刚睁开的、闪烁着极致恶意和冰冷的浑浊眼睛!

他的脸,瞬间被那些冰冷的、非人的光芒所照亮。

那扇锈蚀的铁门被撞开的巨响,几乎被头顶那团裹挟着无数浑浊眼睛、腐烂粘稠的巨大结构压下的恐怖声势彻底淹没。

秦锐用尽全身力气将你甩进门内那片未知的黑暗,自己却因反作用力向后倒去。你最后的视线,是他仰起的、被那些骤然亮起的、冰冷恶意的浑浊眼睛照得惨白的脸,以及那双眼睛里映出的、铺天盖地的毁灭。

“不——!”

你的嘶喊被巨大的撞击声和岩石结构崩裂的轰鸣吞没。

身体砸在门内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向前翻滚,世界天旋地转。右腿和肩膀的伤口被再次狠狠撞击,剧痛让你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身后,是地狱般的景象。

那扇刚刚被撞开的厚重铁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拍击,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以惊人的速度向内挤压、变形!门框周围的混凝土墙壁疯狂龟裂,碎石如雨点般砸落。

透过迅速变窄的门缝,你看到秦锐的身影被那崩塌的、布满眼睛的恐怖结构彻底吞没!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一片浓郁到极致、翻滚着无数浑浊光点的黑暗压下,以及一声沉闷到震碎灵魂的撞击声!

紧接着——

轰!!!

铁门被彻底压垮、封死!巨大的冲击力将你狠狠推向前方,更多的碎石和灰尘劈头盖脸地砸下。

一切声响戛然而止。

死寂。

突如其来的、绝对的死寂。

只有灰尘在你急促的呼吸中缓慢落定的细微声响。

黑暗。

比之前任何地方都要浓稠、都要沉重的黑暗。压得你耳膜嗡嗡作响,肺部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厚的尘埃和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中带着一丝腥甜的诡异气味。

你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甚至无法思考。剧痛和极致的恐惧抽干了所有力气。

秦锐……

他……

被那东西……吞没了?

为了推开这扇门,为了把你扔进来……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冰锥,狠狠刺入你的脑海,带来一片空白和麻木的剧痛。

眼睛又酸又涩,却流不出眼泪,只有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你彻底淹没在这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里。

时间失去了意义。

你不知道在这里瘫了多久。几分钟?几小时?

直到右腿伤口一阵尖锐的抽搐将你刺醒。

你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摸索着周围。身下是冰冷的、布满碎石和灰尘的地面。你忍着剧痛,一点点摸索着自己。校服外套被划破了好几处,粘腻的,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右腿肿得厉害,一动就钻心地疼。秦锐给你的手电……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还有……手机。你的手机还在外套内侧口袋里。

你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摸出手机。屏幕已经裂成了蛛网,但按下电源键,它居然顽强地亮起了微弱的光,电量显示红色,只剩百分之十。

微弱的屏幕光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更像是在无边墨池中点亮了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反而照出了更多令人不安的轮廓。

你似乎是在一条狭窄的、人工开凿的甬道里。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粗糙的岩石,没有任何修饰,看起来年代极为久远。空气凝滞不动,那股陈腐腥甜的气味更加明显。

身后,是彻底被巨石和扭曲金属封死的入口,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秦锐和外面那恐怖的空腔,被完全隔绝在了另一边。

你被活埋了。

和某种更古老、更未知的东西,一起被埋在了这里。

手机的光晕颤抖着向前移动。甬道很深,向前延伸几米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非人的拖曳痕迹,以及……一些散落的、细小惨白的碎片。

像是……骨头碎片。

你的心脏再次疯狂跳动起来。

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动起来。

你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左腿和双手支撑着,拖着剧痛的右腿,靠着粗糙的岩壁,一点一点地挪动。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手机的光太微弱了,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片区域。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你,那被隔绝在外的“注视感”似乎并未完全消失,而是渗透了岩壁,以一种更潜移默化、更毛骨悚然的方式侵蚀着你。

甬道并非笔直,而是带着轻微的弧度,一路向下倾斜。

你挪动了不知道多远,前方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手机光线扫过,隐约照出一些歪倒的、腐朽的木架轮廓,上面空无一物,覆盖着厚厚的白色霉菌一样的东西。

这里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用某种暗红色颜料绘制的图案。线条粗犷扭曲,描绘着一些无法理解的、非人的仪式场景:扭曲的生物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模糊的象征物跪拜,那象征物……很像你在林晞速写本上看到的那个复杂的邪恶印记。

越往前走,图案越多,越清晰。那股腥甜的气味也更加浓郁,几乎令人作呕。

你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电量警告的图标弹出。

百分之五。

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就在光线明灭的刹那,你似乎看到前方甬道尽头,蹲着一个模糊的、穿着蓝色校服的背影……

林晞?

你的呼吸猛地一窒,几乎要脱口喊出她的名字。

光线稳定了一下。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岩壁和灰尘。

是幻觉吗?因为失血?因为恐惧?

心跳得像擂鼓。你不敢再停留,拼命加快速度向前挪动。

甬道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圆形石室。手机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照出大概的轮廓。石室中央有一个凸起的石台,和外面那个类似,但更大,更粗糙。周围散落着一些无法辨认的、腐朽的杂物。

而最让你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

石室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全部画满了那个巨大的、复杂的、由无数扭曲线条和眼形符号嵌套构成的邪恶印记!

用那种暗红色的、仿佛还未干涸的颜料!

每一个印记都一模一样,每一个都散发着惊人的恶意和疯狂,仿佛无数只扭曲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死死地盯着你!

这里……就是那个“源头”的一部分?

手机屏幕又疯狂闪烁起来,电量即将耗尽。

在光线彻底熄灭的前一秒,你眼角的余光瞥见石室最里面的角落,似乎堆着一些东西。

不是石头,也不是杂物。

那似乎是……

几具蜷缩在一起的、穿着不同年代服饰的……干尸。

他们的衣服早已腐朽破烂,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呈现出深褐色。他们无一例外地保持着极度惊恐痛苦的姿势,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或者脸颊。而他们的面部……

你的手机,终于发出一声细微的悲鸣,屏幕彻底熄灭。

绝对的、令人疯狂的黑暗再次降临。

但在那最后一瞬的光亮中,你看清了——

那些干尸的脸上,没有五官。

他们的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都被那种暗红色的颜料,粗糙地、疯狂地涂画成了……

那个邪恶的印记。

无数个扭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在永恒的黑暗里,无声地尖叫着, “看着”你。

冰冷粘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你的心脏,扼住了你的喉咙,让你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里。

一滴冰冷粘腻的液体,从你正上方的黑暗中,滴落,正好落在你的额头正中。

缓慢地,蜿蜒地,向下滑落。

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啪嗒。

又一滴。

滴在你的鼻尖。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就在你耳边响起的……

……僵硬而愉悦的……轻笑。

那声轻笑,像一根冰冷的针,直接刺入你的耳膜,穿透鼓膜,钻进脑髓深处。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

它更像是一种直接在你颅内响起的、带着粘稠恶意的思维触须。

黑暗不再是视觉的剥夺,它变成了有实体的、冰冷的、蠕动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裹挟着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烂腥气。额头上那滴滑落的粘腻液体,像活物一样,缓慢地、固执地向下蜿蜒,划过眉骨,带来冰火交织的灼蚀感。

你的呼吸彻底停止了。血液冻结在血管里。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着预警,但身体像被灌满了水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被抽空,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声音大得仿佛要震碎自己的骨头。

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发狂的“注视感”,从墙壁上那些用腥红颜料画出的无数邪恶印记中弥漫出来,从前方黑暗中那几具面部被涂改成扭曲眼睛的干尸方向弥漫出来,从头顶滴落粘液的黑暗中弥漫出来,牢牢地锁定了你。

啪嗒。

又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你的锁骨,溅开一小片湿粘。

那声轻笑似乎还在颅内回荡,余音扭曲变形,变成了某种细微的、用非人语言低吟的絮语,完全无法理解,却每一个音节都挑动着你最原始的恐惧神经。

动啊!

快动啊!

求生本能终于冲破了部分冰冻的禁锢。你猛地向旁边一滚,身体砸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右腿的伤口被狠狠撞击,剧痛让你几乎晕厥,但也带来了短暂的清醒。

你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背部死死抵住冰冷湿滑的岩壁,徒劳地试图远离那滴落粘液的中心和前方角落里的干尸群。

手机!手机虽然没电了,但或许……

你颤抖着摸索口袋,掏出的却只是那块冰冷碎裂的屏幕。你发疯似的按着电源键,屏幕却只在你眼前闪烁了一下彻底无光的、死寂的黑色,映出你自己扭曲惊恐的倒影,然后彻底沉寂。

绝望如同冰水,再次浇下。

但就在那屏幕彻底熄灭前,借着你身体动作带起的微弱气流和最后一丝残光,你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

在你刚才摔倒的地面附近,灰尘覆盖之下,似乎有一个不大的、长方形的凸起轮廓。不像自然的岩石。

那是什么?

林晞留下的?还是更早的……受害者?

头顶的滴液声暂停了。

但那窸窣的絮语声和冰冷的注视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它们似乎在……观察?享受着你这份濒死的恐惧和挣扎?

你不敢大口呼吸,肺部灼痛。靠着岩壁,你一点点挪向那个凸起的轮廓。每一下移动都牵动着全身剧痛的神经,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黑暗里如同惊雷。

手指终于触摸到了那个东西。

冰冷,金属质感,表面有粗糙的锈迹和某种刻痕。大小……像是一个老式的金属烟盒,或者……

你猛地想起秦锐!他之前是不是有一个类似的、放特殊工具的小金属盒?

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是他在最后关头挣扎时掉落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手指颤抖着摸索着金属盒的表面。没有锁扣。你用力掰开它。

盒子里面的空间很小。你的指尖触到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几根细长的、冰冷的金属探针,像是某种自制信号探测器的替换部件。

另一样……是一根短短小小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

……镁棒打火石?

为什么会有这个?

秦锐的身影在你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检查装备时冷静的侧脸,他砸开门闩时爆出的火花……

光!

林晞的留言!「它不喜欢光」!「藏在光里」!

那团黑暗被晶体光芒撕裂湮灭的景象再次浮现!

虽然只是短暂的、微弱的火花……但也许是这里唯一可能存在的……「光」!

就在你握住那根小小镁棒的瞬间——

“咔……”

一声极其清晰的、仿佛就在你正前方不到一米处响起的、干枯关节摩擦的声音。

你的动作瞬间僵住。

黑暗中,你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站起来了。

从那个堆叠着干尸的角落。

缓慢地,僵硬地,带着灰尘簌簌落下的声音,站了起来。

不止一个。

咔……咔……

接二连三的关节摩擦声。

它们……它们都“醒”了?

冰冷的注视感骤然增强了十倍、百倍!如同实质的针,刺在你的皮肤上!

没有时间了!

你猛地抽出那根镁棒,将配套的刮片死死攥在另一只手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你感觉中“那个东西”站立的方向,狠狠刮擦下去!

刺啦——!!!

一簇极其耀眼、短暂存在的白色火星猛地爆开,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愤怒眼睛!

光芒虽短暂,却足够炽烈,瞬间撕裂了浓稠的黑暗!

你看清了!

就在你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一具面部被涂画成扭曲红色印记的干尸,正僵硬地、歪扭地站着,一只干枯漆黑、指甲脱落的手,正缓缓地、向着你的喉咙伸来!它的后方,另外几具干尸也正以同样非人的、僵硬的姿态缓缓起身!

火星的光芒也照亮了更远处的墙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印记,在光芒亮起的瞬间,仿佛痛苦地蠕动了一下!

“嗬——!!!”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端痛苦和暴怒的嘶啸,直接从你面前的干尸那被印记覆盖的“嘴”的位置爆发出来!它伸向你的手猛地缩回,整个干枯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剧烈地颤抖、向后踉跄!

光芒熄灭了。

黑暗以更快的速度反扑回来。

但那一瞬间的光明,带来了短暂的机会,也带来了更深的绝望——不止一具!它们都活了!

你没有任何犹豫,凭着记忆中对这个石室结构的瞬间印象,猛地向侧后方——那个进来时的甬道方向滚去!

身后传来了干枯脚掌踩踏地面的急促声响,和那种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它们追来了!

你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冲向甬道!右腿的剧痛几乎让你昏厥,但你不敢停下!

冲入狭窄的甬道!你拼命向前爬行!

身后的脚步声和嘶啸声紧紧追着,越来越近!那股甜腻的腐臭气息几乎喷在你的后颈上!

就在你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抓住撕碎的时候——

前方!

甬道的出口!那扇被彻底封死的、扭曲的铁门轮廓,在极致的黑暗中隐约显现!

死路!

竟然是死路!

你的心瞬间沉入冰底!

但就在这绝望的刹那,你猛地注意到——在那扇扭曲铁门的下方,靠近地面的地方,因为之前的剧烈撞击和变形,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狭窄的、不足半尺高的缝隙!

不知道通向哪里!可能是更深的地狱!

但没有选择了!

你像发疯一样扑到那个缝隙前,不顾一切地就要向内钻去!

就在你俯身的瞬间——

啪!

一只冰冷、干枯、力量大得惊人的手,猛地抓住了你的右脚踝!

正是那只被照片里溃烂血手抓住、一直残留着幻痛的脚踝!

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皮肉,直抵骨髓!那绝非人类的握力,几乎要捏碎你的骨头!

你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另一只脚拼命向后蹬踹,踢中了某个坚硬干瘪的东西,发出“咚”的闷响!

那抓力微微一松!

你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猛地将身体挤进了那个狭窄冰冷的缝隙!

粗糙扭曲的金属边缘刮破了你的衣服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你什么都顾不上了!

大半个身体挤了进去!前方似乎是向下的坡度!

但那只手!那只干枯的手依旧死死抓着你的脚踝!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你,要将你重新拉回那个恐怖的石室!

你绝望地另一只脚乱蹬,手指在黑暗中疯狂抓挠,试图抓住什么固定身体的东西,却只抓到冰冷的岩石和锈蚀的金属碎屑!

就在你即将被彻底拖回去的瞬间——

你的手指在缝隙边缘的碎石和污垢中,突然摸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冰冷的、细小的、圆柱形的……

……金属物体?

像是一节……老式的电池?

来不及思考!你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这节冰冷的电池向后狠狠砸去!砸向那只抓着你脚踝的手的方向!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刺耳的电流爆裂声响起!

伴随着一声更加凄厉、非人的短促嘶叫!

抓住你脚踝的那只冰冷干枯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猛地松开了!

你甚至听到了某种极细微的、东西焦裂的“噼啪”声!

你一刻不敢停留,借着向下的坡度,拼命向前一窜!

身体彻底滑入缝隙之后,沿着一个陡峭的、布满碎石的斜坡向下急速滑落!

天旋地转!无数尖锐的物体刮擦着你的身体!

你不知道滑落了多久,最终重重摔落在平坦坚硬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你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你仿佛听到。

极遥远的上方。

那被封印的铁门之后。

传来一声充满无尽怨毒和愤怒的、非人的咆哮。

以及……

一阵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

……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时发出的……

……静电噪音?

意识像沉船一样,从冰冷漆黑的海底缓慢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慌的寂静,只有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然后是触觉。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平面,粗糙的水泥颗粒硌着脸颊。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尤其是右腿和肩膀,如同被碾碎后又粗糙地拼接起来。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最后是嗅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灰尘厚重的气味,但……那甜腻的腐臭和腥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混合着粉笔灰和消毒水的老旧建筑物的味道。

你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昏暗的光线从高处一扇布满灰尘的气窗透下,勉强照亮了周围。

你躺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两边是顶到天花板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木架子,上面堆放着一些陈旧的体育器材——瘪气的篮球、破损的羽毛球拍、卷曲的绿色垫子。

这里不是地狱般的废弃坑道,不是布满邪恶印记的石室。

这里是……学校主楼负一层的工具间。

你之前和秦锐下来时经过的地方。

你……逃出来了?

怎么出来的?那个缝隙……那节电池……最后的滑落……

记忆混乱而破碎,带着剧烈的头痛。

你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几乎虚脱,稍微一动就眼前发黑。你靠在冰冷的架子上,大口喘着气,如同离水的鱼。

工具间的门虚掩着,外面走廊安静得出奇。

你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被碎石和金属划得血肉模糊,沾满了黑灰和暗红色的血痂。但你的手指,还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那节冰冷的、老式的圆柱形电池。表面有些凹陷变形,似乎承受过巨大的撞击。

就是它……最后那一下爆开的微弱电火花……

你的目光又移向自己的右脚踝。

校服裤脚被撕破,露出的皮肤上,清晰地印着五道青紫色的、干枯手指的握痕。触目惊心。但那冰冷粘腻的幻痛,却减轻了许多。

你还活着。

你真的逃出来了。

那下面的东西……没有追出来?是被隔绝了?还是……

就在这时——

工具间外面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却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紧不慢,正向工具间走来。

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再次绷紧!是保安?老师?还是……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门把手被缓缓拧动。

吱呀——

老旧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光线从门缝投入,拉长了一个人影。

你看清了来人。

是班长,周彦。

他穿着整洁的校服,脸上带着那惯有的、略显疏离的礼貌性微笑,站在门口,目光落在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你身上。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你在这里,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果然在这里。”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看来动静不小。秦锐呢?”

你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那节电池。一种比面对地下那些东西时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

周彦没有走进来,只是目光在狭小的工具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再次定格在你身上,特别是你紧握的右手和右脚踝上的淤青。

他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反而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有些桌子,是死人的。”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重复了秦锐说过的话,语气平淡,“但有些活着的人,比死人更懂得……‘规则’。”

他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什么你看不见的东西。

“它不太高兴。”他轻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有趣的事实,“你打扰了它的沉睡,还弄坏了它的……‘玩具’。”

你的血液几乎要冻结。他在说什么?他和那下面的东西……

周彦的目光再次落到你脸上,那冰冷的审视感让你如坠冰窟。

“不过,‘规则’就是规则。”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你听,“你找到了‘钥匙’的一部分,虽然用法粗暴了点……而且,你从‘里面’出来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

“这很有趣。所以……游戏暂时结束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握住了门把手。

“忘记这一切。对你比较好。”他的声音变得冷淡,“至于秦锐……失踪人口名单,不差他一个。你会像其他人一样,慢慢忘记的,对吧?”

说完,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上了工具间的门。

咔哒。

轻响过后,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嗒……嗒……嗒……不紧不慢地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独自一人,瘫坐在冰冷的工具间地上,浑身冰冷。

周彦最后那句话,像最毒的冰锥,刺穿了你最后一点侥幸。

秦锐……回不来了。

像林晞一样。像可能更多的、被遗忘的人一样。

而周彦……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甚至是……“它”的什么?看守?代言人?享受着某种扭曲“规则”庇护的共谋者?

巨大的悲痛和一种更深沉的、无能为力的恐惧将你彻底淹没。

你不知道在工具间里呆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亮起,外面传来早训学生的喧闹声,你才挣扎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趁没人注意,踉跄地逃出了主楼。

阳光刺眼,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周围的同学嬉笑打闹,讨论着考试和明星,一切充满了日常的活力。

但你看着他们,看着这所光鲜亮丽的学校,只觉得无比陌生和寒冷。

每一个窗户的阴影里,每一张课桌的下面,每一条走廊的尽头,仿佛都潜藏着那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眼睛”。

你低头,看了看掌心那节冰冷的电池,和脚踝上无法消除的青紫握痕。

忘记?

怎么可能忘记。

你抬起头,阳光勾勒出教学楼巨大而沉默的轮廓。

它还在那里。

一直都会在。

在每一个阴影里。

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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