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灯里的窃贼

南瓜灯里的窃贼

第一章:十月的味道

十月的枫叶溪小镇,空气里总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那是一种混杂着泥土、腐烂落叶、壁炉里飘出的桦木烟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的味道。对于我,十岁的里奥·詹金斯来说,那就是万圣节的味道。

我家住在榆树街的尽头,一栋两层的白色木板房,门前的老橡树比房子本身还要老。每年这个时候,橡树都会毫不吝啬地把它金黄色的叶子撒满我们的草坪,像一张厚实的地毯。我最喜欢踩在上面,听那种“咔嚓咔嚓”的干脆声响,那声音就像在为即将到来的节日奏响序曲。

我的姐姐玛雅比我大四岁,她已经进入了“万圣节很幼稚”的阶段,整天戴着耳机,对我的热情嗤之以鼻。但妈妈不同,她和我是节日的忠实盟友。从十月一日开始,她就会从阁楼上搬下那个标记着“SPOOKY STUFF”(鬼东西)的大纸箱。里面有塑料骷髅、会发光的蜘蛛网、门廊上挂的巫婆装饰,还有我最喜欢的——那个按下按钮就会发出“桀桀”怪笑的门垫。

“里奥,过来帮我把这些挂起来!”妈妈的声音从门廊传来,带着笑意。

我扔下手中的漫画书,飞奔出去。阳光穿过稀疏的橡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们一起把一个胖乎乎的布偶鬼魂挂在门廊的秋千上,风一吹,它就像在懒洋洋地荡着秋千,一点也不吓人,反而有些滑稽。

“今年,我们得雕个大的南瓜,”我一边帮忙拉扯蜘蛛网,一边说,“要比隔壁汉森家的那个还大!他们的那个去年得了社区第一名。”

“当然,我的小艺术家,”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周末我们就去格林先生的南瓜田,挑一个最大的‘冠军南瓜’。”

格林先生的南瓜田。这个名字在我心里激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它在镇子的另一头,靠近黑木森林,是个有点……特别的地方。镇上的孩子都爱去那儿,因为那里的南瓜总是又大又圆,颜色橘得像燃烧的火焰。但关于那片南瓜田,也有些奇怪的传说。

我的好朋友山姆就住在我们家隔壁。山姆和我同年,我们从会走路起就在一起玩。他是个瘦瘦的男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比我胆子小,但想象力却比我还丰富。此刻,他正扒在我家院子的栅栏上,看着我们忙活。

“里奥!”他喊道,“你看到了吗?汉森家今年的装饰已经摆出来了,有个会动的大蜘蛛!”

我跑到栅栏边,兴奋地说:“我们周末要去格林先生那里挑南瓜!我们要挑一个王!”

山姆的表情有些犹豫。“格林先生的南瓜田?我妈妈说,那里……有点阴森森的。”

“别听大人的,”我拍着胸脯,装出大人的口气,“那是全镇最好的南瓜。你不想我们的‘榆树街联盟’拥有最酷的南瓜灯吗?”

“榆树街联盟”是我们俩自封的,听起来很酷,其实成员只有我们两个人。山姆被我说服了,他点点头,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光。“好吧!那我们要雕一个什么样的?恶龙?还是独眼巨人?”

“到时候再说!”

那个下午,我和山姆就在我的后院里规划我们的万圣Trick-or-Treat路线。我们用一张大纸画出了整个社区的地图,标注出哪些人家给的糖果最大方(比如给我们完整巧克力棒的霍夫曼太太),哪些人家喜欢用恐怖音效吓唬人(比如麦格雷戈先生家)。这是我们的传统,每年一次的伟大冒险。

然而,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个万圣节,我们即将面对的,不是那些套着廉价面具的邻居,也不是播放着恐怖音效的录音机。有什么东西正在枫叶溪镇十月的空气中悄悄苏醒,它就潜伏在那甜美又腐朽的味道里,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南瓜成熟,等待着夜幕降临。

而这一切,都将从格林先生那片被迷雾笼罩的南瓜田开始。

第二章:格林先生的田野

星期六的早晨,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被一层灰色的绒布盖住了。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心情。爸爸开着他那辆吱吱作响的蓝色皮卡,我和妈妈坐在后面,山姆也跟着我们一起。

去格林先生南瓜田的路越来越偏。路边的房子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玉米杆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皮卡车最终拐上了一条土路,路的尽头,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上用褪色的红漆写着:“格林南瓜田”。

那片田野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一眼望不到边。无数个南瓜,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像橙色的鹅卵石一样散落在田埂间枯黄的藤蔓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味,与镇上那种甜丝丝的味道完全不同,更加原始,也更加……压抑。

田野中央矗立着一栋孤零零的小木屋,屋顶覆盖着青苔,烟囱里正冒着一缕细细的白烟。一个身影从木屋里走出来,他很高,瘦得像一根竹竿,穿着深色的工装裤和一件磨损的法兰绒衬衫。他就是格林先生。

他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像是被犁铧耕过的土地。他的眼睛是那种很淡的灰色,看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好像能看穿你的心思。他很少笑,只是用一种缓慢的、带着浓重乡村口音的声音说:“随便挑。挑好了,到屋子前面称重。”

说完,他就转身走回了木屋,仿佛我们只是他田地里几只无关紧要的乌鸦。

“他可真……不友好。”山姆在我耳边小声说。

“酷!”我却觉得他很神秘,就像恐怖故事里的人物。

爸爸妈妈很快就在田地的入口处找到了一个他们满意的南瓜,但我不干。我要找的是“冠军南瓜”。我拉着山姆,开始向田野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雾气似乎就越浓。四周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我们脚踩在干土上的沙沙声和风吹过枯藤的声音。那些南怪异形状的南瓜藤蔓像无数扭曲的手臂,从地面伸出来,缠绕着、伸展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抓住我们的脚踝。

“里奥,这里好奇怪,”山姆的声音有点发抖,“那些南瓜……你看它们的形状。”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的确,这里的南瓜长得有些不同寻常。它们的表面布满了疙瘩和扭曲的纹路,有些甚至长得像一张张痛苦的人脸。我打了个寒噤,但嘴上却逞强:“这才是真正的万圣节南瓜!独一无二!”

我们继续往前走,我一心只想找到那个最大、最完美的南瓜。终于,在一片藤蔓纠缠得最密集的地方,我看到了它。

那个南瓜简直就是个巨人。它静静地卧在那里,比我见过的任何南瓜都要大,颜色是一种深邃的、近乎于血色的暗橙。它的表面异常光滑,没有一丝瑕疵,形状也完美得不可思议。但最奇怪的,是它顶部的瓜蒂。那瓜蒂异常粗壮、漆黑,并且扭曲成一个奇特的螺旋形状,像一个古老的符文。

“就是它了!”我激动地大喊。

山姆却一步步后退,脸上写满了恐惧。“里奥,别碰它!你看……你看它的下面。”

我低下头,看到那南瓜底部的藤蔓不是普通的绿色,而是一种不祥的、像干涸血迹一样的深褐色。而且,这些藤蔓似乎并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而是像一张大网,把这个巨大的南瓜紧紧地“网”在了地面上。

“这……这没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我绕着南瓜走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搬动它的地方。但无论我怎么推,怎么拉,那南瓜都纹丝不动,仿佛它是在地上生了根。

“我们还是回去吧,里奥。”山姆的牙齿在打颤,“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我好像听到了一阵极轻微的、像是心跳一样的“咚咚”声。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是从那巨大的南瓜内部吗?

我的手停在南瓜冰凉光滑的表面上,一股寒意顺着我的指尖传遍全身。我突然也感到了害怕。这里太安静,太诡异了。这个南瓜也太完美,太不寻常了。

“好吧,”我终于妥协了,“我们回去。”

我们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快了很多。我不敢回头看那个巨大的南瓜,总觉得它那光滑的表面下,正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们。

然而,就在我们快要走出这片诡异的区域时,山姆突然停了下来。他指着旁边一个中等大小的南瓜,说:“等等,里奥。看这个。”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南瓜,大小正好适合雕刻。但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瓜蒂也是那种漆黑的、螺旋的形状,和刚才那个巨型南瓜一模一样。就好像,它是那个巨型南瓜的……孩子。

“也许我们可以带走这个?”山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渴望,“它看起来……很特别。”

我犹豫了一下。虽然对那种奇怪的瓜蒂感到不安,但这个南瓜本身看起来并没什么威胁。而且,我们总不能空手而归。“好吧。”我说。

山姆高兴地抱起了那个南瓜。它不重,正好能被他抱在怀里。他抚摸着南瓜光滑的表皮,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近乎痴迷的笑容。

“嘿,你们两个!快点!”爸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破了田野里诡异的宁静。

我们抱着各自的南瓜跑回了皮卡车旁。格林先生从木屋里走出来,替我们称了重。当他看到山姆怀里那个有着黑色螺旋瓜蒂的南瓜时,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光。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报出了价格。

回家的路上,我兴奋地跟爸妈描述着我的南瓜雕刻计划,山姆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他只是静静地抱着他的南瓜,手指不停地在那个螺旋形的瓜蒂上摩挲着,眼神有些空洞,仿佛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颗被我们从田野深处带回来的南瓜,不只是一个万圣节的装饰品。我们带回家的,还有一个古老的、饥饿的秘密。而山姆,就是第一个被这个秘密选中的人。

第三章:空洞的笑声

万圣节前的那个星期,枫叶溪小镇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家家户户的门廊上都挂满了装饰,南瓜灯像一双双橙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孩子们的兴奋是可以触摸到的,他们在街上跑来跑去,比较着谁的服装更酷,谁的糖果袋更大。

我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雕刻我的南瓜。我给它刻了一张龇牙咧嘴的鬼脸,还特意留了两颗尖尖的獠牙。妈妈帮我在里面放了一支蜡烛,点燃后,烛光从南瓜的眼睛和嘴巴里透出来,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巨大的影子。我给它取名叫“獠牙杰克”,并骄傲地把它放在了我们家门廊最显眼的位置。

山姆也雕刻了他的南瓜。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雕刻。他只是在南瓜上刻了两个简单的圆形眼睛和一个弯弯的嘴巴,一个最基础的笑脸。但那个笑脸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因为弧度太大,那笑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痛苦的咧嘴。

他把他的南瓜放在他家窗台上,正对着我的房间。每当夜幕降临,他妈妈点亮里面的蜡烛后,那个咧着嘴的笑脸就会隔着街道静静地注视着我,橙色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从南瓜田回来后,山姆就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来找我玩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好几次看到他隔着窗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南瓜,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他的话也变少了,以前他总是有说不完的奇思妙想,现在我跟他说话,他常常只是“嗯”、“哦”地回应,眼神总是飘忽不定。

最让我不安的,是他的笑声。

一天下午,我们在后院荡秋千,我给他讲了一个我刚从漫画书里看到的笑话。以前他肯定会笑得前仰后合,眼镜都差点掉下来。但这次,他只是发出了一种奇怪的、空洞的“呵呵”声,那声音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倒像是从一个空罐子里发出来的,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温度。

“山姆,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他停下秋千,转过头看着我。他的脸在阴影里显得很苍白,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空虚。

“没什么,”他轻声说,“只是有点累。”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像耳语:“它不喜欢笑话。”

“谁?”我追问,“谁不喜欢笑话?”

他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向了他家窗台上那个微笑着的南瓜灯。

我开始感到一种真切的恐惧。我的朋友正在离我远去,被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拖走。我试着把我的担忧告诉玛雅,但她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

“拜托,里奥,你们只是小孩子闹别扭了而已。”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说,“过两天就好了。”

我又去告诉妈妈。妈妈很耐心地听我说完,然后给了我一个拥抱。

“亲爱的,朋友之间都会有变化的。也许山姆只是长大了,对以前那些游戏不感兴趣了。”她说,“给他一点空间,好吗?”

大人们都不相信我。在他们眼里,这只是孩子的胡思乱想。但我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山姆不是在“长大”,他是在……“变空”。

万圣节前两天,事情变得更糟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格林先生的南瓜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山姆的那个笑脸南瓜在不远处发着光。我朝着光走过去,想叫山姆,却发现南瓜的后面站着的不是山姆,而是一个高大瘦长的黑影,就像一根被拉长的影子。那个黑影没有脸,只有两点微弱的红光,像燃烧的炭火。

我看到那个黑影伸出一只由藤蔓和阴影构成的、细长的手,缓缓地伸进了南包的顶部——那个黑色的螺旋瓜蒂。然后,它像是从里面掏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发着微弱的、温暖的光,像一团小小的火焰。黑影把那团光凑到自己没有嘴巴的脸上,然后……吸了进去。

随着那团光被吸走,南瓜灯的笑脸变得更加扭曲和痛苦,里面的光芒也随之暗淡下来。

我被吓醒了,心脏怦怦直跳,睡衣都被冷汗浸湿了。我爬下床,跑到窗边,看向对面山姆的家。

山姆房间的灯还亮着。他的窗帘没有拉上。我看到他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在他面前,就是那个笑脸南瓜。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山姆缓缓地抬起手,做出了和梦中那个黑影一模一样的动作。他的手指,伸向了南瓜灯的顶端,那个螺旋形的瓜蒂。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他把手指放在瓜蒂的螺旋中心,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而又迷醉的神情。我看不见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身上流失,通过他的指尖,被那个南瓜吸走了。

那个南瓜灯的光芒,似乎在那一瞬间变得更亮了、更温暖了。而山姆的肩膀,却垮了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惊恐地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看到的不只是一个男孩和他心爱的南瓜灯。我看到的,是一个窃贼。一个伪装成南瓜的窃贼,正在一点一点地偷走我最好的朋友。它偷走的不是玩具,不是糖果,而是更宝贵的东西。

是山姆的快乐,他的活力,他的灵魂。

第二天,山姆没有来上学。他妈妈打电话来说他病了,得了重感冒。

但我知道,他不是感冒。他只是……被掏空了。

第四章:图书馆的秘密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山姆变成一个空壳。

大人们指望不上了。他们生活在一个由账单、工作和“理性”构成的世界里,看不到潜伏在日常生活阴影里的东西。这件事,只能靠我自己。不,或许不只我一个。

我找到了玛雅。她正戴着耳机在房间里听震耳欲聋的音乐。我一把摘下她的耳机。

“嘿!你干什么?”她愤怒地瞪着我。

“玛雅,你得听我说。山边发生的事,不是闹别扭那么简单。”我语速飞快地把我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从格林先生的南瓜田,到那个奇怪的南瓜,再到我昨晚在窗外看到的恐怖一幕。

一开始,她的脸上还带着那种“我弟弟又在胡说八道”的表情。但当我描述山姆如何把手放在瓜蒂上,以及他脸上那痛苦又迷醉的表情时,玛雅脸上的不耐烦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玛雅虽然总表现得很酷,但她其实很聪明,而且比我看的恐怖电影多得多。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

“黑色的、螺旋形的瓜蒂……”她喃喃自语,“这听起来像是某种……标记。”

“标记?”

“对,就像在说,‘这个是我的’。”她皱着眉头思索着,“格林先生的南瓜田……镇上关于那里的传说可不少。大多是些孩子们的鬼故事,但有些故事,它们的源头可能比我们想的要古老。”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急切地问。

玛雅站起身,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和我一样的认真。“我们需要信息。我们需要知道,那个黑色的螺旋瓜蒂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有,格林先生到底是谁。”

“去哪里找信息?”

“只有一个地方,”玛雅说,“枫叶溪镇立图书馆。特别是里面的‘地方历史与民间传说’区。”

枫叶溪镇立图书馆是一栋古老的红砖建筑,里面的空气闻起来像旧纸和柠檬味抛光剂。接待我们的是图书管理员盖博太太。她是个和蔼的、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戴着一副挂在脖子上的半月形眼镜。她认识镇上几乎所有的孩子。

“哦,里奥,玛雅,真高兴见到你们。又来找冒险故事了吗?”她笑着问。

“不完全是,盖博太太,”玛雅开口说,她比我更擅长和大人打交道,“我们在做一个关于……本地农业历史的学校项目。特别是关于南瓜种植的。”

盖博太太的眼睛亮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我们镇的南瓜可是远近闻名,特别是格林家的田地,历史悠久。”

“我们对一些……呃,民间传说特别感兴趣。”玛雅巧妙地引导着话题,“比如,有没有关于南瓜的一些特别的……故事?”

盖博太太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她扶了扶眼镜,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别人听到。“民间传说啊……当然有。每个古老的地方都有自己的影子。你们说的,是关于‘空心人’的传说吗?”

“空心人?”我和玛雅异口同声地问。

盖博太太领着我们走到图书馆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那里光线昏暗,书架上摆满了厚重的、装订陈旧的书籍。她从一个标记着“枫叶溪编年史”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大书。书的边缘已经磨损,纸页泛黄。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找到某一页,然后把书推到我们面前。“这个传说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人们总喜欢忘记那些让他们不安的东西。”

书页上有一幅手绘的、风格古老的插画。画的是一片南瓜田,田地中央站着一个模糊的、由阴影构成的人形。它的手臂细长,像枯萎的藤蔓。在它周围,散落着几个南瓜,而每个南瓜上,都画着一个清晰的、黑色的螺旋标记。

“传说中,”盖博太太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在枫叶溪这片土地上,沉睡着一个古老的‘东西’。人们不知道它是什么,所以就叫它‘空心人’,或者……‘南瓜王’。”

我的心一紧。南瓜王。

“它没有实体,像一团会思考的影子。它以……人类的情感为食。”盖博太太继续说,“特别是孩子们的情感。他们的快乐、好奇、想象力,这些对它来说都是最美味的食物。”

“那它怎么……怎么吃呢?”我颤抖着问。

“它自己无法直接接触我们这个世界。它需要一个媒介。一个容器。”盖博太太指着书上的插画,“它的力量会在每年秋天,万圣节临近的时候苏醒。它会把它的一部分精华注入到一些南瓜里,在这些南瓜上留下它的印记——那个黑色的螺旋。”

“然后,当有孩子被这些特别的南瓜吸引,并把它们带回家时,一个连接就被建立了。那个南瓜就成了它吸取情感的管道。”

盖博太太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砸在我的胃里。这完美地解释了发生在山姆身上的一切。他不是生病了,他是正在被“吃掉”。

“那个南瓜就像一个窃贼,”盖博太太说,“它一点一点地偷走孩子的‘内在’,直到他们变得像被掏空的南瓜一样……空洞、麻木、对一切都失去兴趣。镇上的人只会觉得这孩子变‘内向’了,或者‘长大了’,但实际上,他们的灵魂正在被慢慢偷走。”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吗?”玛雅的脸色也很苍白。

盖博太太叹了口气,翻到了下一页。那一页上没有插画,只有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

“传说中,‘南瓜王’的力量在万圣节之夜达到顶峰。那时候,它会把所有被偷走的情感聚集起来,完成一次‘盛宴’。这也是它最脆弱的时候。”

“要打破这个诅咒,必须做两件事。第一,必须找到并摧毁它的‘心脏’。传说中,它的心脏就在它的领域中心,那个最大、最古老的‘母体南瓜’里。”

我想起了我们在南瓜田深处看到的那个纹丝不动的巨型南瓜。

“第二,”盖博太太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被偷走的情感,必须被真正强烈、纯粹的正面情感所取代。一个强大的、无私的快乐记忆,或者是一个勇敢的行为。必须有人,能直接面对那个被掏空的孩子,用自己的情感去‘填满’他,唤醒他。”

“可是,”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格林先生呢?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盖博太太合上书,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有恐惧,也有同情。“格林家族世世代代都是那片土地的看守人。传说,他们的祖先曾与‘南瓜王’做了一个交易,用他们家族的守护,来换取田地的丰收。他们不是邪恶的,更像是一种……共生关系。他们负责照看它的‘牧场’,而它,则保证格林家的土地永远肥沃。”

“所以,格林先生知道这一切?”玛雅难以置信地问。

“我想他知道的比我们任何人都多。但他受困于古老的契约,无法干涉。他只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走出图书馆时,冷风吹在我的脸上,让我清醒了一点。天空阴沉得更厉害了,仿佛随时会下雨。

“我们该怎么办?”我问玛雅,声音里带着绝望。

玛雅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她的眼神异常坚定。“我们别无选择,里奥。万圣节是明天晚上。我们必须在‘南瓜王’完成它的盛宴之前,去南瓜田,找到那个‘母体南瓜’,然后……毁了它。”

“可是我们怎么去救山姆呢?我们怎么用情感去‘填满’他?”

玛雅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她的手很温暖,给了我一丝力量。“那是第二步。首先,我们得切断源头。我们得去面对那个‘南瓜王’。”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这是一场我们必须参加的战斗。对手是一个看不见的、以灵魂为食的古老怪物。而我们的武器,只有一把手电筒、一个背包,和图书馆里找到的、一个几乎没人相信的传说。

明天就是万圣节。那将不再是一个关于糖果和恶作剧的夜晚,而是一场拯救我最好朋友的战争。

第五章:万圣节前夜

万圣节前夜,镇上最后一点白天的光亮被厚重的云层吞噬。空气潮湿而寒冷,风刮过街道,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只小脚在奔跑。

我几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妈妈以为我只是因为万圣节前的过度兴奋,还笑着让我“冷静点”。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每当我看向窗外,看到对面山姆家窗台上那个依旧亮着的、带着诡异笑容的南瓜灯时,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今天我没见到山姆。我鼓起勇气去敲他家的门,是山姆的妈妈开的门。她看起来很憔ें悴。

“哦,里奥,亲爱的。”她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山姆今天感觉很不好,医生让他一直待在床上休息。今年万圣节他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去要糖了。”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我问。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抱歉,里奥。他需要安静。”

透过她身后的门缝,我能看到他们家的客厅,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是,我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淡淡的、像是泥土和腐烂植物混合的气味,和那天在南瓜田深处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那味道就从山姆房间的方向传来。

他家的门关上了,把我和那个令人不安的气味隔绝开来。

晚上七点,行动的时刻到了。

我的万圣节服装是一套廉价的吸血鬼斗篷,还有一个塑料的尖牙。玛雅则穿了一身黑色的连帽衫,脸上用黑色和白色的油彩画了一个骷髅妆。这既是我们的伪装,也是我们的战袍。

妈妈给我们拍了照,爸爸在我们的糖果袋里塞了两大块巧克力棒。“早点回来,九点之前必须到家!”爸爸叮嘱道。

“知道啦!”我们齐声回答,然后冲出了门。

一踏上街道,我们就立刻融入了万圣节的洪流。穿着各种服装的孩子们尖叫着、笑着,从一家跑到另一家,他们的糖果袋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糖果的甜味和节日的喧嚣。

但这美好的一切,在我眼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我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孩子,忍不住想,他们之中,有没有人和山姆一样,带回了一个“特别的”南瓜?这个小镇的快乐,是不是正在成为某个怪物的盘中餐?

我们没有加入要糖的队伍。我们绕到我家的后院,从车库里推出了我们的自行车。

“你准备好了吗?”玛雅问,她的声音在骷髅妆后面听起来有些沉闷。

我点点头,紧紧握住车把。我的手心在出汗。

去格林先生南瓜田的路,在晚上看来比白天要恐怖一百倍。路灯只覆盖了镇子的主要街道,一旦拐上通往田野的土路,我们就立刻被浓重的黑暗包围了。我们只能依靠自行车前灯射出的那两道微弱的光柱,光柱之外,是无尽的、仿佛有生命在涌动的黑暗。

路两旁的玉米地在夜风中摇晃,看起来像无数个瘦长的人影在对我们招手。我总觉得有眼睛在暗中窥视我们。

“别怕,”玛雅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只是风而已。”

但我们都知道,那可能不只是风。

终于,我们看到了那块歪斜的木牌——“格林南瓜田”。我们把自行车藏在路边的灌木丛里,然后徒步向田野走去。

夜晚的南瓜田,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白天那些看起来胖乎乎、甚至有些可笑的南瓜,此刻在黑暗中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蜷缩的轮廓,像是蹲伏在地上等待着什么的生物。空气中的那股腐烂气味更浓了,几乎令人作呕。

田野中央那栋孤零零的小木屋里没有灯光,烟囱也没有冒烟。格林先生似乎不在。或者说,他不想让我们找到他。

“记得盖博太太说的吗?”玛雅压低声音,“我们要找的是‘母体南瓜’,在田野最深处。”

我们打开了手电筒,两道光束在黑暗中划破一小块区域。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田野深处走去。脚下的泥土很软,像是踩在海绵上。枯黄的南瓜藤蔓像蛇一样缠绕着我们的脚踝,好几次我都差点摔倒。

越往里走,四周就越安静。镇上传来的喧嚣声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这里只有我们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然后,我看到了。

一些南瓜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不是南瓜灯那种温暖的橙色光,而是一种冰冷的、幽灵般的磷光。而那些发光的南瓜,无一例外,顶上都有一个黑色的、螺旋形的瓜蒂。

它们像一盏盏引路灯,指引着通往某个地方的路径。

“它们在欢迎我们。”我听到玛雅的声音在颤抖。

我们跟着那些发光的南瓜往前走。渐渐地,我感觉到了一种变化。空气似乎变得更冷、更黏稠了。我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齐腰深的水里艰难地跋涉。

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我们。那是一种纯粹的、古老的恶意,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我的精神上。我感觉头晕目眩,只想转身逃跑。

“里奥,撑住!”玛雅抓住了我的手臂,“它在用恐惧来阻止我们。”

我想起了山姆。我想起他空洞的眼神,想起他被偷走的笑声。一股愤怒和决心压倒了恐惧。我最好的朋友正在受苦,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我们穿过了那片发光的南瓜区,眼前的景象让我们停住了脚步。

在我们面前,是一片巨大的空地。空地的中央,就是我们上次看到的那个巨型南瓜。

在黑暗中,它看起来比白天更加庞大、更加不祥。它的表面不再是暗橙色,而是在散发着一种脉动的、病态的红光,像一颗巨大的、跳动的心脏。那颗漆黑的螺旋瓜蒂,此刻正像一个微型的黑色漩涡,缓缓地旋转着,似乎在吸取着周围所有的光和声音。

从那个巨型南瓜的底部,伸出了无数条粗壮的、黑褐色的藤蔓。这些藤蔓不像植物,更像某种生物的血管。它们在地里蔓延开来,连接着这片田地里每一个带有螺旋标记的南瓜。

我们找到了。这就是“南瓜王”的心脏。

然而,我们看到的还不止这些。

在巨型南瓜的周围,静静地站着几个身影。他们都是孩子,年龄和我差不多大。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万圣节服装——一个小小的宇航员,一个戴着王冠的公主,一个穿着条纹衫的海盗。

但他们都一动不动,像雕像一样。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前方,仿佛他们的灵魂已经被抽走了。

他们就是其他的受害者。枫叶溪镇里那些和山姆一样,被偷走了“内在”的孩子。

而站在离巨型南瓜最近的地方的,就是山姆。

他穿着他最喜欢的超人服装,红色的斗篷在夜风中无力地垂着。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眼睛空洞地看着那颗跳动着红光的巨型南瓜。

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空心人”这个词的含义。他们就在这里,身体完好无损,但里面……已经空了。

突然,一阵低沉的、如同心跳般的“咚咚”声从巨型南瓜内部传来,比我上次听到的要清晰得多,也更加有力。随着每一次心跳,南瓜表面的红光就更亮一分,那个黑色漩涡的旋转速度也更快一分。

它在积蓄力量。它的“盛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六章:母体之心

我和玛雅躲在一簇高大的枯藤后面,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眼前的景象超出了我们最可怕的想象。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鬼故事了,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上演的噩梦。

“那……那些孩子……”我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还活着吗?”

“我想是的,”玛雅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依然能听出里面的颤抖,“他们的身体在这里,但他们的……意识,或者说灵魂,可能被困在某个地方了。”

我们必须行动,而且要快。那个巨型南瓜每一次脉动,都让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又冷了一分,压力又大了一分。我能感觉到,它正在从那些孩子身上吸取最后的情感精华。

“计划是什么?”我问玛雅。

玛雅从她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她爸爸用来劈柴的小手斧。它的斧刃在手电筒的光下闪着寒光。

“盖博太太说,要摧毁它的心脏。”她紧紧握住手斧,“我去对付那个大南瓜。你的任务,里奥,更重要。”

“我?”

“是的。”她看着我的眼睛,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一旦我开始攻击它,它的注意力肯定会集中在我身上。那时候,你就去把山姆叫醒。”

“怎么叫醒?”

“用盖博太太说的第二种方法!用一个强大的、纯粹的快乐记忆去‘填满’他!你和山姆是最好的朋友,只有你能做到。想一件你们之间最快乐的事,一件能代表你们友谊的事,然后大声地告诉他,让他想起来!”

我的脑子飞速旋转。我和山姆之间快乐的记忆太多了。第一次一起骑自行车,第一次在后院搭帐篷过夜,在暴雨天分享同一本漫画书……哪一件才是最强大的?

“快想,里奥!”玛雅催促道,“没有时间了!”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我数到三,”玛雅举起了手斧,“我冲出去后,你就立刻去找山姆。别管我,别回头,集中精神做你的事。明白吗?”

“明白。”

“一……”

我看着对面那个穿着超人服、一动不动的身影,那是我的朋友。

“二……”

我想起了我们一起用积木搭建的巨大城堡,想起了我们在小溪里比赛扔石子,想起了我们为了一个愚蠢的笑话笑得在地上打滚。

“三!”

玛雅像一头愤怒的猎豹,从藏身之处冲了出去,直奔那个巨大的、跳动着红光的南瓜。

她一动,周围的空气立刻像是凝固了。那个巨型南瓜的心跳声突然停止了。一片死寂。

然后,那些围绕在南瓜周围的黑褐色藤蔓,像被惊醒的巨蛇,猛地从地里弹射出来,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向玛雅抽去。

“玛雅!”我失声惊叫。

但玛雅的动作比它们更快。她灵巧地闪过第一波攻击,几步就冲到了巨型南瓜的跟前。她高高地举起手斧,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劈了下去。

“铛!”

一声巨响,不像是劈在南瓜上,倒像是劈在了一块巨大的金属上。手斧被弹开了,但南瓜的表面也被砍出了一道浅浅的裂痕。

一声无形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尖啸,瞬间在我的脑海中炸开。那声音不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冲击我的意识,让我头痛欲裂,几乎要跪倒在地。

整个田野都“活”了过来。所有的藤蔓都疯狂地舞动起来,像一片由怪物触手组成的森林,铺天盖地地向玛雅袭去。玛雅挥舞着手斧,不断地砍断那些袭来的藤蔓,但藤蔓的数量太多了,源源不绝。

“里奥,快去!”我听到玛雅在嘶吼,她的声音被藤蔓的呼啸声淹没。

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她。我知道,我留在这里只会成为她的拖累。我的战场在另一边。

我从藏身处跑出去,绕过那些疯狂舞动的藤蔓,冲向山姆。

每靠近他一步,那股精神压力就增大一分。我的脑袋像被一个铁箍紧紧勒住,我的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我感觉“南瓜王”的意志正在侵入我的脑海,向我展示各种各样恐怖的幻象——尖叫的人脸,扭曲的肢体,无尽的黑暗。

“滚开!”我对自己说,“滚出我的脑子!”

我集中精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件事上——那个夏天,我们的树屋。

那是我和山姆最伟大的杰作。我们花了一整个夏天,用爸爸车库里废弃的木板和捡来的材料,在我家后院的老橡树上建了一个摇摇晃晃的树屋。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鹰巢一号”。竣工那天,我们躲在树屋里,分享着一袋薯片,看着夕阳把整个天空染成橙色,感觉自己就像是世界的国王。那是我们友谊的象征,是我们共同创造的、只属于我们的小小王国。

“山姆!”我终于冲到了他的面前,抓住了他冰冷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他,“山姆,是我,里奥!你听得到吗?”

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睛依旧空洞地看着前方,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山姆,想想我们的树屋!‘鹰巢一号’!还记得吗?”我大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们花了整个夏天才建好它!记得吗?我们把一面画着骷髅的海盗旗挂在上面!你还因为踩滑了一块木板,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回荡,但山姆依旧像一尊雕像。

“不……”我感到一阵绝望。难道这也没用吗?

就在这时,我瞥见玛雅那边的情况。她已经被藤蔓逼得节节败退,身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她的一次次劈砍虽然在巨型南瓜上留下了更多的裂痕,但那南瓜的心跳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它在自我修复!

我们快没时间了。

我必须更进一步。不只是讲述,而是要让他……感觉到。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山姆空洞的脸,而是倾尽我所有的精神,去回忆那个夏天的午后。我回味着空气中青草的味道,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我脸上的温暖,薯片的咸味,以及和好朋友分享秘密时的那种纯粹的、无可替代的快乐。

我把这种感觉,这种温暖,这种光明,通过我抓着他肩膀的手,用我所有的意念,传递给他。

“山姆,感觉到吗?阳光很暖和。我们在‘鹰巢一号’里,我们是国王。我们正在看漫画书,你笑得把可乐都喷了出来。记得吗?那是你最喜欢的漫画,关于一个会飞的仓鼠的。我们还计划着,要在树屋里过夜,用手电筒讲鬼故事……”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坚定。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那个记忆里,那一刻,我对周围的恐惧、对舞动的藤蔓、对那个无形的怪物,全都视而不见。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和我的朋友,以及我们共同拥有的那段闪闪发光的时光。

“我们是‘榆树街联盟’,山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

然后,奇迹发生了。

我感觉到山姆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鹰巢……一号?”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他的嘴唇里吐了出来。

有用!真的有用!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希望。我加倍努力,继续向他输送着那些温暖的记忆。

“对!鹰巢一号!我们的王国!”

山姆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又一下。他眼中的空洞正在像退潮一样褪去,一丝困惑和熟悉的光芒重新回到了里面。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

“……里奥?”

就在他叫出我名字的那一刻,那个一直对着我房间的、他窗台上的笑脸南瓜灯,“啪”的一声,里面的烛火熄灭了。与此同时,他家客厅里,那股腐烂的植物气味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连接,被切断了。

我们的胜利,让“南瓜王”陷入了狂怒。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精神尖啸猛地炸开。这次的目标不是我,而是玛雅。

玛雅惨叫一声,手中的手斧掉在了地上。她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无数的藤蔓像潮水一样向她涌去,要把她彻底吞没。

“玛雅!”我惊恐地大叫。

山姆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惊恐和清醒所取代。他体内的某种东西被唤醒了。不是被我填满的快乐,而是他与生俱来的——勇气。

“不!”他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用他那穿着超人服的瘦小身体,挡在了玛雅的前面。

他张开双臂,像一个真正的超人一样,面对着那片由藤蔓构成的恐怖浪潮。

这是一个纯粹的、无私的、勇敢的行为。

而这,正是盖博太太提到的,另一种可以击败“南瓜王”的力量。

就在那些藤蔓即将触碰到山姆的瞬间,一道耀眼的、温暖的白光,突然从山姆的胸口爆发出来。

那光芒是如此的纯净,如此的强大,充满了希望和勇气。它像一个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空地。

所有接触到白光的藤蔓,都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像被扔进火里的冰块一样,迅速枯萎、焦黑、化为灰烬。

那颗巨大的、跳动着红光的“母体南瓜”,在白光的照耀下,发出了凄厉的悲鸣。它表面的裂痕迅速扩大,红光忽明忽暗,像一台即将烧毁的机器。

最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如同心碎般的爆裂声,巨型南瓜从内部炸开了。

但爆炸并没有火光和碎片。它只是……瘪了下去。所有的红光和那个黑色的漩涡瞬间消失,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干瘪的、普通的烂南瓜。

随着它的“死亡”,整个田野里的恶意和压力都消失了。风又变回了普通的风,空气也不再那么冰冷黏稠。

那些站着的、空洞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晃了晃身体,然后像刚从睡梦中惊醒一样,困惑地看着四周。

“……我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穿着宇航员服装的小男孩迷茫地问。

战斗,结束了。

我们……赢了。

第七章:十月的尽头

胜利的寂静笼罩着田野。

山姆胸口的白光渐渐散去,他踉跄了一下,我赶紧冲过去扶住他。他看起来筋疲力尽,脸色苍白,但他的眼睛里重新充满了光彩,那是我所熟悉的、属于我朋友山姆的光彩。

“里奥……”他看着我,声音沙哑,“我们……我们做到了?”

“我们做到了。”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悦的泪水涌上了眼眶。

玛雅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她脸上的骷髅妆已经被汗水和泥土弄得一塌糊涂,但她的眼神却无比明亮。她走到我们身边,伸手揉了揉山姆的头。

“干得漂亮,超人。”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柔。

其他的孩子们也都清醒了过来,他们聚在一起,惊恐又困惑地小声议论着。他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正在家里准备去要糖,然后……就突然出现在了这个陌生又可怕的地方。

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真相太过离奇和恐怖,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嘿,大家!”玛雅发挥了她作为大姐姐的领导力,“我们好像是玩捉迷藏玩得太入迷,跑到这里来了。天太黑了,我们赶紧回家吧,不然爸爸妈妈要担心了。”

这个蹩脚的理由,对于这些刚刚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的孩子来说,却是最容易接受的解释。他们纷纷点头,跟着玛雅,开始往田野外面走。

我搀扶着虚弱的山姆,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我们经过那堆烂掉的“母体南瓜”时,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它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堆毫无威胁的、腐烂的植物纤维。很难想象,几分钟前,它还是一个以灵魂为食的古老怪物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田野深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格林先生。

他还是那副高瘦的样子,穿着工装裤和法兰绒衬衫。他走到那堆烂南瓜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我们。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玛雅或者其他孩子身上,而是直直地看着我,和我身边的山姆。那双淡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清晰可辨的情感。那是一种复杂的、像是卸下了沉重负担的……感激。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对着我们,非常、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走回了他的小木屋,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明白了。他一直是那个沉默的旁观者,被古老的契约束缚,无法干涉。但今晚,我们这些“愚蠢”的孩子,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打破了这个持续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诅咒。我们不仅解放了那些被囚禁的孩子,也解放了他,这个孤独的守田人。

我们带着一群迷茫的孩子回到了镇上。我们把他们一个个送回了各自的家门口,并嘱咐他们赶紧进去。当最后一个孩子也消失在亮着灯的门后时,街上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枫叶溪镇的万圣节狂欢已经接近尾声。街道上的人少了很多,只有零星的几个大孩子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家家户户的南瓜灯依旧亮着,但在我们眼里,它们已经失去了之前那种不祥的意味,重新变回了节日的温暖点缀。

我们把山姆送回家。他妈妈看到他穿着超人服、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口时,吓了一大跳。

“山姆!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一直在床上!”

山姆只是摇了摇头,给了他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做了个很长的梦,妈妈。但我现在醒了。”

我看着他走回自己的家,看着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我知道,我们的“榆树街联盟”回来了。

我和玛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我们正好赶在九点之前。爸爸妈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你们回来啦!”妈妈笑着说,“怎么样?要到很多糖吗?”

她看了看我们空空如也的糖果袋,又看了看我们一身的泥土和玛雅脸上花了的妆,皱起了眉头。“你们两个……去泥地里打滚了吗?”

玛雅和我对视了一眼,都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差不多,”玛雅说,“这是我们过得最棒的一个万圣节。”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看着窗外,对面山姆房间的窗台上一片漆黑。那个诡异的笑脸南瓜灯,再也不会亮起了。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格林先生南瓜田里发生的一切。那些舞动的藤蔓,跳动着红光的巨型南瓜,山姆胸口爆发出的耀眼白光……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但它不是梦。它是真实的。

这个世界,在我们习以为常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更深、更古老、也更危险的秘密。大人们忙于生计,对此视而不见,或者选择遗忘。但我们,孩子们,因为我们的想象力,因为我们还没有被“常理”完全束缚的眼睛,我们能看到它们。

这个万圣节,我们对抗了一个真正的怪物。我们依靠的不是肌肉和武器,而是友谊、记忆和勇气。这些听起来很幼稚的东西,却拥有着最强大的力量。

我慢慢地睡着了。我睡得很沉,很安稳。在梦里,我没有看到任何恐怖的东西。我梦见了夏天,梦见了我和山姆,坐在我们的树屋“鹰巢一号”里,看着夕阳,分享着一袋薯片,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国王。

十月即将结束,万圣节也过去了。枫叶溪小镇会恢复往日的平静,落叶会被扫走,南瓜灯会被收进阁楼。盖博太太图书馆里的那本旧书,会继续静静地待在书架上,等待下一个偶然翻开它的人。格林先生会继续照看他的田地,只是从今往后,那里的南瓜,将只是普通的南瓜。

而我,里奥·詹金斯,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我还是会看漫画,会和山姆鬼混,会和玛雅斗嘴。但我的心里,多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南瓜、影子和勇气的秘密。

我知道,危险可能并未彻底消失。像“南瓜王”那样的东西,或许还有很多,潜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但我也知道,只要我们还拥有彼此,拥有那些闪闪发光的记忆,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我们是“榆树街联盟”。我们,是战胜过黑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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