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崖

自杀崖

我研发的虚拟现实疗法能消除自杀者的死亡执念。
直到所有患者都在虚拟世界看见同一座悬崖。
“它在召唤我,”他们临终前都这样低语。
今天,我亲自戴上设备,在数据流尽头看见了妹妹的亡灵。
“姐姐,留下来陪我,”她微笑的嘴角渗出淤泥。
现实世界警报狂响,助手尖叫着试图扯掉我的头盔。
但悬崖上妹妹枯骨般的手,已穿透虚拟与现实——
紧紧掐住了我的脖子。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的气息,钻入我的鼻腔。眼前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正以令人窒息的高清精度渲染着那座崖壁——灰白,嶙峋,像被巨斧劈开大地的狰狞伤口,直插入下方翻滚不休的浓稠灰雾。这就是自杀崖,无数绝望灵魂选择的终点,此刻被我的团队用激光雷达和数万张航拍照片,一丝不苟地数字化、重建在这片虚拟空间里,成了我们“记忆净化”项目最关键的舞台。

“艾琳博士?”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打破沉默。我收回投向那片数据化死亡之地的目光,转向声音来源。一位年轻记者坐在前排,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眼神里混杂着职业性的探究和无法掩饰的惊惧,“这…这地方看起来太真实了。你们真的相信,把患者带回他们…最恐惧的源头,然后‘编辑’掉那段记忆,就能彻底消除自杀念头?”

我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指尖触到一丝冰凉,那是莉娜的项链坠子,一个银质的音符,一直藏在我衬衫领口之下。它硌着我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像一种隐秘的提醒。“恐惧往往根植于未被处理的创伤细节,詹姆士先生。”我的声音在扩音器里显得异常平稳,如同实验室里恒温的液体,“‘记忆净化’的核心,是精准定位并‘擦除’那些构成死亡执念的关键神经印记。就像…”我略微停顿,寻找一个更形象的比喻,“像从一幅画上,精确地剥离掉那抹最刺眼、最令人不适的污渍,而不破坏画面的整体和谐。”

我身后的巨幕上,自杀崖的全息投影缓缓旋转,冰冷的光线切割着台下记者们或好奇或凝重的面孔。那陡峭的岩壁,那深不见底的灰雾,此刻只是一堆被解析、被驯服的数据点阵,一个等待被清理的“污渍”。

“但我们听到一些传言,”詹姆士追问道,身体微微前倾,“说那些去过真实自杀崖的人…连尸体都找不到。就像被那地方…彻底吞掉了。您的技术,如何确保不会在‘净化’过程中,反而激活了某些…更危险的东西?”

一丝寒意,细微却尖锐,沿着我的脊椎悄然爬升。莉娜的名字,那个我绝口不提的禁忌,像沉船的残骸,在记忆的深海里猛地晃动了一下。我强行压住那瞬间的恍惚,脸上维持着职业性的冷静:“任何前沿探索都伴随着未知,詹姆士先生。但恐惧源于未知。我们的目标,正是用可量化的科学手段,照亮并驱散那片阴影。”我微微颔首,示意演示结束,“感谢各位的耐心。稍后是实验室参观环节。”

灯光亮起,驱散了屏幕上自杀崖带来的浓重阴影。记者们低声交谈着起身。我走下讲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演示厅里回荡,每一步都踏在虚假的平静之上。

通往核心实验室的通道明亮得刺眼,光滑的金属墙壁映出我略显苍白的倒影。厚重的气密门无声滑开,里面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柔和的光带沿着天花板延伸,空气里是精密仪器特有的低鸣和轻微臭氧味。巨大的弧形操作台前,卡尔·詹森正埋首于一块悬浮光屏,上面瀑布般流淌着复杂的神经电信号图谱和代码流。

“艾琳!”卡尔抬起头,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因兴奋而发亮,他随手抓了抓那头总是乱糟糟的金发,“你讲得太棒了!数据反馈完美!媒体那边反响如何?”他语速很快,带着技术狂人特有的热切。

“暂时过关。”我走到他旁边的控制台前,目光扫过那些闪烁的指示灯,“患者情况呢?下一组治疗数据准备好了?”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又碰触了一下衬衫下的银质音符吊坠。

“一切都在轨道上。”卡尔熟练地调出几个监控窗口。屏幕上分割显示着几间治疗室内的实时画面。几位患者安静地躺在特制的神经链接椅上,头部覆盖着流线型的银色传感头盔,表情在柔和的引导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安详。“看这个,7号房的莫里斯先生,”卡尔放大其中一个画面,“他的前额叶异常活跃区在第三次‘净化’后,活跃度已经下降了百分之六十七!恐惧关联指数几乎归零!还有11号房的珍妮特女士,她的边缘系统反馈…”

卡尔的语调充满技术上的成就感。他指向那些平稳起伏的脑波曲线和色彩渐趋温和的脑区活动热图,这些都是“记忆净化”成功的铁证。然而,我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些患者脸上。

那份平静…太过完美了。像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覆盖在更深的东西之上。他们的眼球在紧闭的眼睑下偶尔会极其轻微、快速地转动,如同追逐着某个无形的、令人不安的梦境。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蛛丝,悄然缠上我的心头。

“深度扫描数据呢?”我打断卡尔的技术汇报,声音比预想的要低沉一些,“特别是关于…自杀崖场景再现时的原始神经反馈。原始数据,未经我们后期处理的那种。”

卡尔脸上的兴奋淡了些,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原始数据?呃…当然有存档。不过艾琳,那些数据通常包含大量噪音和极端情绪波动,我们后期算法会自动滤除或平滑处理,提取有效信息…”

“调出来,卡尔。”我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所有参与过自杀崖场景治疗的患者的原始脑波记录,时间戳锁定在他们虚拟场景中‘抵达’悬崖边缘的前后三十秒。”

卡尔有些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但没再争辩。他敲击了几下键盘,操作台中央的主屏幕上,十几条颜色各异的原始脑波曲线瞬间叠加显示出来,像一团狂乱纠缠的彩色毒蛇。尖锐的峰值和深陷的谷底毫无规律地剧烈跳动,充满了混乱的噪音。

“你看,乱成一锅粥,”卡尔指着屏幕,“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我们的过滤算法…”

“放大,”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狂乱的线条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时间轴精确到毫秒级。同步播放所有患者的原始音频捕捉。”

卡尔依言操作。屏幕上时间轴被拉长,那些混乱的脑波曲线细节变得更加狰狞。他开启了音频同步回放。

实验室里瞬间被一种诡异的声音淹没。

十几道低沉、模糊、几乎无法辨识的呓语声同时响起,混杂着电流的嘶嘶声,如同来自深渊的合唱。它们彼此缠绕,意义不明。

然后,几乎是同一毫秒——屏幕上那些狂乱跳动的脑波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所有代表不同患者的彩色线条,无论之前如何混乱,都在一个极其短暂、精确到不可思议的时间点上,骤然拉直!形成一道短暂却绝对同步的、近乎水平的直线!

死寂。

绝对的、没有任何波动的死寂。

紧接着,所有线条又猛地弹开,爆发出更剧烈的混乱波动。而那十几道模糊的呓语,也在这同步的“死寂”瞬间之后,骤然清晰、汇聚,如同经过无数次排练,在音频通道里合成一个低沉、嘶哑、带着诡异回响的单一声音:

“它…在…召唤…我…”

那声音干涩,空洞,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穿透力。

卡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操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十几道瞬间同步又瞬间爆发的脑波线,以及音频频谱上那个刺耳的、合成的声纹峰值。

“这…这不可能!”他失声叫道,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数据同步…毫秒级?!还有这声音!我们的系统…我们的系统不可能被这样入侵!这是…物理层面的同步!怎么做到的?!”

实验室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卡尔粗重、带着恐惧的喘息。那声合成的“它在召唤我”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我的耳道,缠绕住我的心脏。莉娜坠子紧贴皮肤的冰凉感,此刻变得如同烙铁。

屏幕上,那十几道短暂同步拉直的脑波线,像十几根冰冷的墓碑,刻着同一个未知的恐怖。

“卡尔,”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调出所有相关患者的…最终医疗报告和…死亡记录。”

卡尔的手指在颤抖,几次才点中正确的界面。一份份加密档案在屏幕上弹出,冰冷的黑白色调,右下角刺眼的红色“已故”印章。莫里斯·海伍德,男,62岁,死因:高处坠落(公寓天台);珍妮特·罗林斯,女,41岁,死因:过量服药;托马斯·李,男,29岁,死因:一氧化碳中毒(封闭车库内)……名单向下滚动,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一份终结报告。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每一份报告的“临终陈述/记录”一栏。

莫里斯·海伍德:坠楼前喃喃自语,目击者称其反复低语“它在等我…我得去了…”;
珍妮特·罗林斯:服药过量前最后一通电话给前夫,录音中清晰录下“…它一直在叫我,声音好清楚…这次不会错了…”;
托马斯·李:车库内发现手机,最后编辑未发送信息:“解脱了。它答应带我走,去那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无一例外。在生命终结前最后的意识碎片里,都指向那个“它”。一个共同的、无法摆脱的召唤者。

“还有这个,”卡尔的声音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他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几张高分辨率照片。照片明显是偷拍或远距离拍摄,地点各异——城市天台边缘,寂静的湖边栈道,甚至一个昏暗车库的卷帘门前。照片的主角都是那些档案里的患者,他们无一例外地侧身对着镜头,头颅微微转向某个方向,姿势僵硬,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某个不存在的点。照片被后期处理过,用红色箭头精确地标出了他们视线汇聚的方向线。

卡尔颤抖着手指,在操作台的虚拟地球仪上输入坐标。所有红色的视线方向线,在地球仪的弧面上延伸,最终精准地交汇在一个点上——正是那座位于荒凉海岸线上的自杀崖。

“他们…在最后时刻,都在‘看’那个地方…”卡尔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无尽的寒意,“隔着几百、上千公里…物理上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地方…”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单调蜂鸣,却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窒息。那些冰冷的报告,那些诡异统一的遗言,那些跨越空间、投向悬崖的“目光”…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从数据海洋的深处缠绕上来,勒紧我的理智。

莉娜。

这个名字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带着血淋淋的碎片,狠狠撞进我的脑海。五年前,她也是这样消失的。没有遗书,没有征兆。最后留给我的,是手机里十几个未接来电,和一个永远无法再拨通的号码。她的尸体,如同所有在真实自杀崖消失的人一样,从未被找到。只有警方最后冰冷的结论:高度疑似自杀,地点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雾和岩石。

一种冰冷的战栗,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我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莉娜最后望向的,是否也是那个方向?她最后听到的,是否也是那个“召唤”?

“卡尔,”我开口,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声带里灌满了砂砾,“准备‘深渊’级神经链接协议。权限代码:艾琳·沃德,最高优先级。目标场景:自杀崖核心区。”

卡尔猛地抬起头,像被电流击中,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只剩下惨白:“艾琳!你疯了?!‘深渊’级?!那是完全无防护的原始神经直连!理论测试都没完成!风险模型根本…”

“权限代码确认。”我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出,“立刻准备。目标场景:自杀崖核心区。” 我的目光越过他,投向那几间安静的治疗室,投向屏幕上那些已经变成冰冷名字的患者照片,“我们打开的盒子,必须由我们关上。或者,”我停顿了一下,喉咙发紧,“被它彻底吞噬。”

卡尔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但最终,那恐惧被一种更深的责任感压过。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再出声,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手指颤抖着,却异常迅速地开始在控制台上输入一连串复杂的指令。安全协议被一层层强制跳过,刺目的红色警告框不断弹出,又被他决绝地关闭。

“链接椅校准中…神经传感矩阵预热…生物稳定液注入…”卡尔的声音机械地报着流程,每一个音节都绷得紧紧的。他引着我走向实验室深处一间从未启用过的独立舱室。这里的灯光更加幽暗,中央摆放着一台造型更加厚重、布满复杂接口的神经链接椅,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和有机溶液混合的气息。

我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莉娜的银质音符吊坠从领口滑出,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泽。我触摸着它,冰冷的触感短暂地刺破了麻木。然后,我把它解下,轻轻放在旁边的置物台上。小小的银音符躺在冰冷的金属板上,显得异常脆弱。

“艾琳…”卡尔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挣扎,“至少…至少让我开启最低限度的外部生命体征监控和紧急断开协议…”

“不。”我躺进冰冷的链接椅,椅背和头枕自动贴合包裹上来,像某种生物的冰冷拥抱,“任何外部干扰都可能成为它的通道。必须彻底‘沉浸’。记住,如果我…” 我顿住了,没有说出那个词,“…如果出现不可逆的神经崩解或生物信号消失超过三分钟,启动最高级别物理隔离程序,然后…彻底销毁核心数据库。这是命令。”

卡尔的脸在幽光下惨白如纸,他死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巨大的痛苦和服从。

冰冷的传感凝胶开始从椅子的接口处渗出,覆盖我的太阳穴和后颈,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流线型的银色头盔缓缓降下,覆盖住我的头颅,视野瞬间被一片深沉的黑暗吞没。

“神经链接启动倒计时:5…4…3…”

卡尔的倒数声在头盔内部响起,带着金属的质感。

“…2…1…深渊协议…启动。”

嗡——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贯穿全身的剧烈震颤。仿佛灵魂被一只无形巨手从躯壳里猛地扯出,投入一个高速旋转的、由纯粹感官信息构成的狂暴漩涡。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我,紧接着是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线条、尖锐的噪音和无法辨识的气味洪流般冲击着我的意识。这是原始数据流的冲刷,没有任何缓冲和引导,粗暴地撕扯着神经末梢。

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挣扎、翻滚。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被彻底撕碎溶解时,那狂暴的洪流骤然平息。

死寂。

冰冷、沉重、带着咸腥水汽的死寂。

我“站”在了悬崖边缘。

虚拟的建模?不。这感觉…真实得令人胆寒。脚下是粗糙、冰冷、带着湿滑苔藓的岩石。凛冽的风如同裹挟着冰刀,带着海水的腥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烂淤泥的甜腻气味,狠狠刮过我的脸颊和身体,撕扯着我的衣服(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粗粝布料的摩擦感)。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刺痛着肺叶。

眼前就是那座在屏幕上看了无数次的悬崖,但此刻,它带来的压迫感是数据无法模拟的万一。灰白色的岩壁狰狞地探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浓雾,雾气翻滚着,像某种巨大活物的灰白内脏,缓慢地蠕动、搏动。浓雾之下,偶尔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大石块落水的“咚…咚…”声,间隔极长,每一次响起,都让脚下的岩石传来微弱的震动,仿佛整座悬崖都在应和着那来自深渊的心跳。

寂静。除了风声和那遥远的心跳,再没有其他声音。死一般的寂静,沉重地压在耳膜上。

然而,在这片死寂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滋生。不是声音,不是景象。是一种…召唤。一种冰冷、粘稠、如同无数细丝缠绕上灵魂的牵引力,源头就在悬崖之下那片翻滚的浓雾深处。它无视理智,直接作用于意识最底层,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诱惑——跳下去,跳下去就解脱了,跳下去就归于永恒的平静。我的脚尖,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向前挪动一寸。

“莉娜…” 这个名字在我意识里无声地滚过,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击碎了那诡异的诱惑。我是来找答案的,来找她的!不是为了被这鬼地方吞噬!

我强迫自己后退一步,脚跟踩在冰冷的岩石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目光在悬崖边缘焦灼地扫视。空无一人。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雾渊。

“莉娜!” 我用尽力气呼喊,声音被狂风吹散,显得异常微弱,瞬间消失在浓雾里,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就在绝望开始蔓延时,眼角余光捕捉到悬崖边缘一块突兀伸向虚空的岩石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悬崖最边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狂风更加猛烈,几乎要把我掀下去。我俯下身,努力向下望去。

那块悬空岩石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穿着褪色蓝色连衣裙的女孩。裙子下摆被崖下的湿气打成了深色,紧紧贴在小腿上。她背对着我,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那头熟悉的、带着微卷的栗色长发,被狂风吹得凌乱飞舞。

时间仿佛凝固了。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我的呼吸停滞,全身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那个背影…那个发色…那条裙子…那是莉娜十五岁生日时,我送她的礼物!

“莉…莉娜?”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轻得如同耳语,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个小小的身影,肩膀的耸动骤然停止。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抬起了埋在臂弯里的头。然后,身体开始转动,像一具生锈的木偶,一帧一帧地转向我。

当她的脸完全转过来时,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瞬间贯穿了我的四肢百骸。

那是莉娜的脸。但又不完全是。皮肤是死人才有的青灰色,嘴唇毫无血色。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如同两个通往虚无的孔洞。那漆黑的“眼睛”正“看”着我。

然后,那毫无血色的嘴角,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一个微笑。一个僵硬、空洞、毫无温度的、属于死者的微笑。

随着那笑容的扩大,粘稠、污浊、散发着浓烈腐臭的黑色淤泥,如同活物般,开始从她咧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涌出,沿着她青灰色的下巴蜿蜒流淌,滴落在她蓝色的裙摆上,晕开大片污秽。

“姐姐…” 她的声音响起了。不是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直接在我脑海里炸开!那声音扭曲、尖利,如同用生锈的铁片刮擦玻璃,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湿滑感,完全不是记忆中莉娜清脆的嗓音。

“你终于…来找我了…”

她的身体保持着那个僵硬蜷缩的姿势,只有脖子以上转向我,那诡异的微笑和流淌的黑泥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莉娜…不…这不可能…” 我踉跄着后退,脚下碎石滑动,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毒蛇钻进骨髓,啃噬着我的理智。这是幻觉!是数据错误!是自杀崖映射出的我最深的恐惧!我的妹妹…我的莉娜…怎么会变成这样?!

“姐姐…” 那扭曲的尖啸声再次在我脑中炸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我等了你好久…好冷…下面好冷…好黑…”

她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突然,她抱着膝盖的双臂松开了,一只同样呈现青灰色、沾满湿滑苔藓和污泥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伸向了我。那只手枯瘦、指节僵硬,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淤泥。

“留下来…” 那尖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疯狂和怨毒,“陪我!”

那只枯骨般的手,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猛地加速,穿透了悬崖边缘稀薄的空气,直直抓向我的脚踝!

就在那只冰冷、沾满淤泥的枯手即将触碰到我脚踝的瞬间——

“呜——呜——呜——!!!”

尖锐、凄厉、撕裂一切的警报声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和意识!不是来自这个悬崖空间,而是来自更底层、更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毛玻璃的方向!

现实世界!是卡尔!是生命维持系统的崩溃警报!

眼前悬崖的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瞬间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莉娜那挂着黑泥的诡异微笑,那只抓来的枯手,还有下方翻滚的浓雾,都在疯狂的频闪中变得支离破碎,时隐时现!现实世界的警报声穿透了虚拟的帷幕,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痛苦。

“艾琳!!艾琳!醒醒!快醒醒!!” 卡尔撕心裂肺的吼叫透过警报声隐约传来,遥远而失真,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你的生命体征…神经信号…在崩溃!断开!快断开链接!”

现实中,卡尔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庞,他疯狂扑向控制台的动作,他试图撕扯我头盔电缆的手…这些破碎的感知碎片如同失控的弹片,强行挤入我濒临崩溃的意识。

悬崖的景象在剧烈的闪烁中暂时稳定了一瞬。莉娜那只抓空的手停在了半空。她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似乎凝固了,然后,那被黑泥覆盖的嘴角咧开得更大,形成一个更加惊悚的弧度。她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窝“看”向我,仿佛穿透了虚拟与现实之间摇摇欲坠的屏障,直接“看”到了现实中卡尔的动作。

“姐姐…” 那扭曲的尖啸声再次直接轰击我的脑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冰冷的了然和残忍的兴奋,“他…想分开我们?”

她那只停在半空的、沾满淤泥的枯手,猛地调转了方向!不再是抓向我的脚踝,而是五指成爪,带着一股阴冷刺骨的恶意,狠狠地、隔空抓向我身后那片剧烈闪烁、代表着现实世界入口的扭曲空间!

“不——!!!” 现实与虚拟中,我同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现实世界。

刺眼的红光疯狂旋转闪烁,将整个隔离舱染成一片血色地狱。尖锐的警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主屏幕上,艾琳的生命体征曲线如同断崖般暴跌。心率:40…30…疯狂闪烁!血压:低压50,高压70,还在急速下降!血氧饱和度:70%…65%…断崖式下坠!最恐怖的是神经信号监控窗口,原本代表不同脑区活跃度的彩色区域大片大片地熄灭,变成代表死亡的、毫无生机的深灰,如同瘟疫般向仅存的几个明亮区域迅速蔓延!

“艾琳!”卡尔目眦欲裂,血丝瞬间布满眼球。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全身的力量,猛地扑向艾琳躺着的神经链接椅。他根本顾不上什么安全规程,双手死死抓住那沉重头盔的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翻折渗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向外猛拽!

“断开!给我断开啊!”

然而,那流线型的银色头盔如同焊死在了艾琳的头上,纹丝不动!连接椅背的粗大复合管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连接的并非设备,而是艾琳的脊柱本身!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阻力,透过头盔和管线汹涌传来,如同在对抗着某种来自深渊的、无法想象的巨大吸力!

虚拟悬崖。

莉娜那只隔空抓出的枯手,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冻结时空的恐怖力量。指尖所向之处,那片代表现实通道的、剧烈闪烁扭曲的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冰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痕!

“咔…嚓…”

清晰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

现实与虚拟之间那道无形的、隔绝生死的屏障,被那只枯手硬生生撕裂开一个漆黑的、边缘不断蠕动如同活物的裂口!透过那裂口,不再是稳定的实验室景象,而是疯狂旋转闪烁的红光、卡尔那张因绝望和巨力而扭曲到变形的脸、还有他死死拽着头盔、指节发白的手臂!现实世界的警报声和卡尔的吼叫,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毫无阻隔地冲进了这片悬崖空间,震耳欲聋!

“啊——!!!”卡尔惊恐欲绝的惨叫声穿透裂口,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裂口这边悬崖的景象!看到了那翻滚的浓雾!更看到了那个穿着蓝色裙子、嘴角淌着黑泥、抬起枯手撕裂了现实的“莉娜”!那景象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科学认知和理智防线。

“姐姐…”莉娜那扭曲的尖啸声带着一种满足的、冰冷的恶意,盖过了所有的噪音。她那只撕裂了屏障的枯手,并未收回,而是五指如钩,再次隔空——这一次,是无比精准地——抓向我的脖颈!

没有风压,没有物理的触感预告。一种绝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窒息感,如同万吨寒冰,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现实世界。

卡尔正拼死对抗着那头盔上传来的恐怖吸力。突然,艾琳的身体在链接椅上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被扔上岸垂死挣扎的鱼!她的双手不再是无力地垂在两侧,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猛地抬起来,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掐住了她自己的脖子!

指甲瞬间深陷入颈部的皮肉,留下紫黑色的月牙形淤痕!她的脸因为极度的窒息和痛苦而扭曲涨红,眼珠恐怖地向上翻起,大张的嘴巴徒劳地开合着,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抽气声!

“不!艾琳!松手!快松手啊!”卡尔魂飞魄散,他放弃拉扯头盔,转而疯狂地去掰艾琳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那双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冰冷僵硬如同铁钳,无论他如何用力,甚至能听到指骨不堪重负的呻吟,都无法撼动分毫!仿佛掐住她脖子的,不是她自己的手,而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不可抗拒的死亡之手!

虚拟悬崖。

莉娜那只枯手隔空扼着我的脖颈。冰冷,粘腻,带着淤泥的腐臭和岩石的寒气,那触感真实得令人作呕。力量无穷无尽,如同万吨水压机在缓缓合拢。视野开始被翻涌的黑斑和血红侵蚀,边缘迅速模糊、黯淡。现实世界卡尔的吼叫和刺耳的警报变得遥远、飘渺,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正在凝固的血浆。

悬崖之下,那片一直缓慢翻滚的浓稠灰雾,如同被投入滚烫石块的油锅,骤然狂暴地沸腾起来!雾气剧烈地涌动、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中心,不再是灰白,而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

无数模糊的影子,在那沸腾的浓雾中浮现、挣扎、沉浮!它们形态扭曲,不成人形,像被随意揉捏后丢弃的破败玩偶。有的肢体残缺,有的拉长变形,有的则彻底是一团蠕动的不明物质。唯一相同的,是它们散发出的那种浓郁到化不开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绝望和死寂气息。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哀嚎却比任何尖啸都更刺穿灵魂。它们被那巨大的漩涡牵引着,如同被卷入宇宙黑洞的星尘,身不由己地向着漩涡中心那片绝对的黑暗沉沦、坠落。而漩涡的中心,如同一个巨大而冷漠的眼瞳,冰冷地“注视”着悬崖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嗬…嗬…” 我徒劳地试图吸气,每一次挣扎都带来咽喉处碎裂般的剧痛。意识在冰冷的窒息和下方那地狱景象的双重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视野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隙,透过翻涌的黑红血色,死死盯着前方。

莉娜依旧蜷缩在那块悬空的岩石阴影里。她那只隔空扼住我喉咙的枯手稳如磐石。她青灰色的脸上,那个淌着黑泥的微笑,此刻清晰地烙印在我濒死的视野里。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属于莉娜的温暖和狡黠。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深渊本身般空洞的恶意。一种…属于“它”的满足。

视野彻底被翻涌的血红和黑暗吞噬,最后的光线消失殆尽。悬崖的冷风、浓雾的腐臭、下方无声沉沦的绝望幽灵…一切感知都在飞速抽离。

就在意识彻底沉入虚无前的最后一瞬,一个冰冷、粘稠、如同淤泥流动的意念,并非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我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

“姐姐…留下来…陪我…”

“永远…”

现实世界的警报声、卡尔的嘶吼,如同被按下静音键,瞬间消失。

一切归于死寂。

卡尔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膝盖撞击的剧痛毫无知觉。他双手还徒劳地悬在半空,保持着掰扯的姿势,指甲缝里残留着艾琳颈部的皮肤组织和暗红的血丝。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气流声。充血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链接椅上的艾琳。

艾琳的身体,不再弓起,不再挣扎。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像,颓然、僵硬地瘫在冰冷的椅子里。那双曾闪烁着智慧、冷静甚至偶尔温柔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毫无生气的灰白,空洞地向上翻着,映照着隔离舱顶疯狂旋转的、血红色的警报灯光。她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软软地搭在身体两侧,手指微微蜷曲,指尖还带着暗紫色的淤血和抓破的皮屑。她的头歪向一边,脸颊贴在冰冷的椅背金属上,嘴唇微张,嘴角溢出一丝混合着唾液的、暗红色的血沫,正沿着下颌无声地滑落。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生机,都在一瞬间彻底熄灭。

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在狭小的隔离舱内凄厉地回响、冲撞,红光疯狂地旋转、闪烁,将艾琳毫无生气的脸和僵硬的躯体染上一层地狱般的、不断流动的血色。主屏幕上,所有生命体征的数值线都变成了一条条死寂的、毫无波动的直线。神经信号监控窗口,彻底变成了一片代表绝对虚无的、冰冷的深灰色。

“艾…艾琳?” 卡尔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痉挛,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向艾琳垂落的手腕,想要触碰那皮肤,确认那是否还残留一丝微弱的温度。

他的指尖,距离那冰冷的手腕皮肤,只剩最后几厘米。

突然——

嗡!

整个隔离舱内所有疯狂闪烁的警报灯,所有刺耳尖啸的警报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同时扼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旋转的红光瞬间凝固、熄灭!只有应急的白光灯管发出惨白、冰冷、毫无温度的光,照亮了舱内这死寂的一幕。

主屏幕上,那片代表神经死亡的深灰色区域,在绝对死寂的数值线背景下,极其诡异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死水潭底,有什么东西,缓缓睁开了眼睛。

卡尔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一股无法形容的、比刚才艾琳被扼住时更冰冷、更粘稠、更令人绝望的寒意,如同活物般,从艾琳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上弥漫开来,瞬间吞噬了整个隔离舱。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成了冰渣。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张开獠牙,一口咬住了他的心脏。

他慢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艾琳歪倒的头颅,越过那空洞翻白的灰白眼珠,越过嘴角那丝暗红的血沫,死死地盯住了主屏幕。

那片代表艾琳大脑彻底死亡的、冰冷的深灰色区域…

正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浸染、同化着屏幕上其他代表正常设备状态的、仅存的绿色和蓝色信号区块。

那灰色,带着一种非物质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感,正悄无声息地…蔓延。

卡尔的手指僵在距离艾琳手腕几厘米的空中,仿佛触碰的不是皮肤,而是通往地狱的门槛。那股从她尸体上弥漫开来的寒意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更深邃、更粘稠的存在感的缺失,一种将周围一切生机和意义都吸走的绝对虚无。它像一层冰冷的油污,覆盖了隔离舱的每一寸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和绝望的味道。

主屏幕上,那片代表艾琳大脑彻底死亡的深灰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周围的绿色和蓝色区块。那不是数据的覆盖,更像是屏幕本身在腐烂,那些代表正常、代表生命、代表物理世界的信号,正被一种来自深渊的、非物质的污秽所同化。灰色的边缘蠕动着,如同活物,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屏幕上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静电噪点般的扭曲。

“不…不…不…” 卡尔喉咙里滚出破碎的音节,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绝望的呓语。他猛地缩回手,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和肾上腺素而剧烈颤抖。他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艾琳的命令如同最后的警钟在他混乱的脑中炸响:“…启动最高级别物理隔离程序…彻底销毁核心数据库!”

物理隔离!销毁数据库!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瞬间的崩溃。卡尔像被电击般弹起,不顾一切地扑向主控制台。手指因为恐惧而僵硬笨拙,几次才砸中那个被多层红色警告框覆盖的、用醒目的骷髅头标识的物理隔离按钮。

“嗡——轰隆!”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从隔离舱外部传来!几道厚度超过半米的合金隔离门如同断头台的铡刀,带着沉闷的巨响,从天花板和两侧墙壁轰然落下!瞬间将艾琳所在的链接椅区域与卡尔所在的操控区域彻底隔绝!透明的观察窗也被一层不透明的、闪烁着高压电流火花的金属板覆盖!整个隔离舱的核心区域被完全封死,成了一个绝对密闭的金属坟墓!

几乎在隔离门落下的同时,卡尔的手指又疯狂地砸向另一个红色的、更大的按钮——核心数据库物理销毁!

“警告!核心数据库物理销毁程序启动!倒计时:30秒…29秒…”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操控区响起。

“销毁!快销毁!”卡尔嘶吼着,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不断蔓延的灰色。那灰色已经吞噬了大半屏幕,并且…似乎开始向控制台的其他物理接口渗透?他看到连接主服务器的几根光纤接口指示灯,原本稳定的绿光开始疯狂闪烁,然后…逐一熄灭,被一种暗淡的、不祥的灰白色覆盖!

“20秒…19秒…”

突然!

“滋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指甲刮过黑板又放大百倍的噪音,猛地从被隔离的舱室方向穿透厚重的合金门板传来!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的、饱含恶意和痛苦的尖啸!

紧接着,那被彻底封死的隔离舱方向,传来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撞击着厚重的合金隔离门!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金属门板发出的呻吟和外部框架的剧烈震动!撞击点正对着卡尔所在的位置!

“它…它想出来!”卡尔的血液彻底冻结。艾琳…不,占据着艾琳躯体的那个东西,被激怒了!它感受到了数据库即将被销毁的威胁!

“15秒…14秒…”

撞击声越来越猛烈!隔离门上被撞击的位置,坚硬的合金表面竟然开始向内凸起!一个模糊的、带着人形轮廓的凹陷正在形成!每一次撞击,那凹陷就更深一分!边缘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龟裂!高压电流的火花在龟裂处疯狂闪烁,却似乎无法阻挡那股非人的蛮力!

“10秒…9秒…”

卡尔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绝望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操作台旁边挂着的消防斧。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一把将沉重的消防斧抓在手里!冰冷的金属柄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8秒…7秒…”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隔离门上那个凸起的部位,终于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硬生生撞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破洞!扭曲断裂的合金边缘像狰狞的獠牙!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瞬间从破洞中喷涌而出!那是浓烈的海腥味混合着淤泥的腐臭,还有…一种类似烧焦血肉的焦糊味!浓稠的、如同石油般的黑色液体,顺着破洞边缘缓缓流淌下来,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腐蚀着金属表面,冒出刺鼻的白烟。

一只手臂,从那个破洞中猛地伸了出来!

那绝不是艾琳的手臂!它肿胀、扭曲,覆盖着一层湿滑粘腻的、如同深海淤泥般的黑色物质,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在水里浸泡多日的青灰浮肿色。手指的关节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向扭曲着,指甲又长又黑,如同野兽的爪子。整条手臂散发出强烈的死亡和污染的气息!

这只手臂疯狂地在破洞外的空气中抓挠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它的动作狂暴而毫无章法,每一次挥舞都带起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和粘稠的黑液飞溅!

“4秒…3秒…”

“销毁!销毁啊!”卡尔绝望地嘶吼,双手死死握住消防斧,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压力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只在空气中疯狂挥舞的、来自地狱的手臂!只要再坚持几秒!

“2秒…1秒…”

“数据库物理销毁程序完成。核心数据熔毁。” 冰冷的电子音终于响起。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操控区的主屏幕猛地一黑!所有指示灯瞬间熄灭!整个操控区的灯光也闪烁了几下,只剩下应急的惨白灯光。一股电路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核心数据库,那个储存着所有患者数据、自杀崖扫描信息、甚至“记忆净化”所有原始代码的服务器阵列,被内部的高温熔炉彻底化为灰烬。

“嗷——!!!”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艾琳嗓音和某种野兽般痛苦与狂怒的尖啸,猛地从隔离舱的破洞中爆发出来!那尖啸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卡尔耳膜刺痛,头晕目眩!

那只疯狂挥舞的、覆盖着黑色淤泥的肿胀手臂,动作猛地一滞!仿佛核心数据库的毁灭对它造成了某种直接的、剧烈的打击!手臂上的黑色淤泥剧烈地翻涌起来,如同沸腾的沥青,发出“咕嘟咕嘟”的瘆人声响。手臂本身也开始不自然地抽搐、痉挛,皮肤下的肌肉和骨骼似乎在痛苦地扭曲、变形!

然而,这痛苦似乎只是暂时的。

下一秒,那手臂上的黑色淤泥翻涌得更加剧烈!它猛地缩回了破洞内!

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操控区只剩下应急灯惨白的光,电路烧焦的气味,还有卡尔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突然!

“嘶啦…嘶啦…”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湿透的破布被大力撕裂的声音,从隔离舱内传来。声音的来源…不止一处!

卡尔惊恐地看到,合金隔离门上那个被撞开的破洞边缘,那些龟裂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如同蛛网般迅速扩散!而隔离舱光滑的金属墙壁本身,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一些地方诡异地向外凸起,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扭曲的鼓包!另一些地方则向内凹陷,仿佛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挤压!

整个隔离舱的外壳,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崩解的哀鸣!那股冰冷粘稠的恶意和纯粹的虚无感,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透过即将破碎的金属壁垒,更加汹涌地渗透出来!

卡尔明白了。物理隔离困不住它!销毁数据库只是激怒了它!它要出来了!它要撕裂这最后的囚笼,将污染和死亡扩散到整个实验室…甚至更远!

逃!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卡尔没有丝毫犹豫,他丢下消防斧——这东西在真正的恐怖面前毫无意义——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隔离舱通往外部实验室的气密门!

“手动解锁!快解锁!”他疯狂地拍打着门边的紧急解锁装置。平时需要权限和密码的门,在物理隔离启动后,外部手动解锁是唯一的逃生通道!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天籁!气密门厚重的锁舌弹开了!

卡尔用肩膀狠狠撞开门,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就在他冲出气密门的瞬间——

“轰隆隆隆——!!!”

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万吨巨轮断裂沉没!

他不敢回头,但眼角余光瞥见身后通道的金属墙壁瞬间被映照成一片诡异的、流动的深灰色!一股夹杂着浓烈海腥、腐臭淤泥和金属熔毁气味的冲击波狠狠撞在他的背上,将他向前掀飞出去!

卡尔重重摔在外部实验室光滑的地板上,滑出去好几米才停下。他挣扎着回头。

隔离舱所在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金属废墟!厚重的合金隔离门和舱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捏、撕裂,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废铁,向外翻卷、迸裂!浓稠如墨汁般的黑色液体如同喷发的石油井,正从废墟的每一个缝隙中汩汩涌出,迅速在地面上蔓延、流淌!所过之处,地板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滚滚白烟!

而在那片翻腾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液中央,一个“东西”正在缓缓升起。

它勉强保持着人形的轮廓,但那轮廓是扭曲的、肿胀的。艾琳实验室的白大褂被撑得几乎爆裂,上面沾满了粘稠的黑泥和暗红色的、类似凝固血浆的污迹。它的“皮肤”是青灰色和墨黑色交织的、不断蠕动翻涌的淤泥层,仿佛随时会滴落。它的头颅低垂着,湿漉漉的栗色长发(依稀还有莉娜头发的影子)黏连在淤泥上,遮挡住了面容。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手臂——不止两条!除了那两条扭曲肿胀、覆盖黑泥的手臂,从它躯体的不同部位,又伸出了几条同样由蠕动淤泥和扭曲骨骼构成的、非人的肢体!它们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抓挠,如同深海怪物的触手!

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低垂的头颅。

卡尔的心脏骤然停跳!

那张脸…是艾琳的脸,但又被彻底地亵渎了!皮肤是死尸的青灰色,布满了龟裂的纹路,裂缝中渗出粘稠的黑液。她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剩下两个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漩涡!仿佛通向虚无本身的窗口!而她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一个与虚拟悬崖上“莉娜”如出一辙的、僵硬而空洞的恐怖微笑!粘稠的、散发着腐臭的黑泥,正源源不断地从她咧开的嘴角涌出,沿着下巴滴落!

它…或者说,占据并扭曲了艾琳躯壳的“它”,那双深渊般的漩涡之眼,缓缓转动,锁定了瘫倒在地上的卡尔!

没有声音。但一股冰冷、粘稠、饱含无尽饥饿和恶意的意念,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卡尔的脑海:

“数…据…”

“知…识…”

“通…道…”

每一个破碎的意念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贪婪!它需要新的“通道”!它需要新的“知识”来锚定和扩张!数据库被毁了,但它本能地感知到,眼前这个活人…他的大脑,他的记忆,他作为项目核心成员的认知,本身就是一座未开采的矿藏!一个绝佳的…新载体!

“呃…啊…”卡尔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呜咽。那意念的冲击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他手脚并用地向后拼命挪动,想要远离那片翻涌的黑液和那个非人的存在!

“它”动了!

没有迈步,覆盖着黑泥的脚甚至没有离开地面。它那肿胀扭曲的身躯,如同在水面上滑行,又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朝着卡尔的方向“飘”了过来!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无法逃脱的压迫感!所过之处,地面上蔓延的黑液如同活物般自动分开,又迅速在它身后合拢,留下一条被腐蚀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路径!

卡尔绝望地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以抵挡或者逃生的东西。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控制台区域,突然定格在操作台边缘的置物架上!

一个东西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而纯净的银光。

莉娜的银质音符吊坠!

艾琳在进入链接椅前,亲手将它解下放在那里的!

卡尔脑中电光火石!在虚拟悬崖上,“莉娜”的亡灵出现时,艾琳的意识曾因这个吊坠而短暂地挣脱了诱惑!这个吊坠,是艾琳与莉娜之间真实情感的纽带!是“它”所代表的冰冷虚无和死亡诱惑的…反面!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卡尔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不顾手掌被地面腐蚀性黑液灼伤的剧痛,一把将那个小小的银质音符抓在了手中!

银坠入手冰凉,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清明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一点烛火,暂时驱散了脑海中那粘稠恶意的侵蚀!

飘来的“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滑行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双不断旋转的漆黑漩涡之眼,第一次真正地聚焦,死死地盯住了卡尔手中那点微弱的银光!

空洞恐怖的微笑第一次从它咧开的嘴角消失了(尽管黑泥仍在流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出现故障般的…扭曲和困惑?那粘稠的恶意意念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紊乱。

就是现在!

卡尔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握紧那枚如同护身符般的银坠,连滚带爬地冲向实验室通往外界的主通道!他的手掌被黑液腐蚀得皮开肉绽,钻心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却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身后,那非人的存在发出了一声更加愤怒、更加刺耳的无声尖啸!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疯狂闪烁!墙壁和天花板开始簌簌落下灰尘!翻涌的黑液如同被激怒的潮水,加速蔓延,试图阻挡他的去路!几条淤泥构成的扭曲肢体猛地伸长,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抓向卡尔的后背!

卡尔感到背后传来冰冷的死亡气息!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倒在地,向前翻滚!

“嗤啦!”一声,他后背的衣物被无形的利爪撕裂,冰冷的触感擦着皮肤掠过,留下几道火辣辣的、带着麻木感的划痕!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他不敢停下!他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了实验室沉重的防爆主门!

门外,是空无一人的、灯火通明的走廊。刺耳的消防警报不知何时已经响彻了整个研究所!

卡尔跌跌撞撞地冲进走廊,用尽全力将防爆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他背靠着冰冷颤抖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汗水、血水和黑液的混合物浸透了他的衣服,黏腻冰冷。

门内,传来沉闷而疯狂的撞击声!“咚!咚!咚!”厚重的防爆门在剧烈震动!门框周围的墙壁出现裂纹!门板上,几个微小的凸起正在形成!

它还在里面!但它暂时被这扇物理的门挡住了!可这能挡多久?研究所的警报能引来援兵吗?普通的援兵面对这种东西…有用吗?

卡尔低头,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银质音符吊坠静静地躺在他血肉模糊、沾满黑泥的掌心。银光被污秽覆盖,变得黯淡,但那份冰凉的触感和之前带来的短暂清明感依然存在。

这是艾琳留下的最后遗物,是她对妹妹莉娜无法磨灭的爱与思念的象征,也是她悲剧的见证。或许…这也是对抗那个来自悬崖深渊的“它”的唯一线索?唯一的…武器?

他紧紧攥住吊坠,冰冷的金属硌着伤口带来剧痛,却让他更加清醒。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出去!他必须弄清楚“自杀崖”到底是什么!艾琳和莉娜…她们最终遭遇了什么?“它”的目的是什么?

走廊的另一端,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在闪烁。那是通往地面的希望。

卡尔咬紧牙关,将吊坠死死攥在手心,忍着全身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那点绿色的希望之光,迈开了逃亡的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深渊的边缘。

研究所外,夜色正浓。而几百公里外,那片荒凉海岸线上的浓雾,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翻涌不息。悬崖深处,那沉闷的“咚…咚…”声,仿佛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迫不及待。

卡尔的车在无人的高速公路上狂飙,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后视镜里,研究所的方向已被夜色吞没,但他总觉得那片黑暗如同活物般在蠕动、追赶。手掌的伤口在方向盘上摩擦,每一次转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粘腻感,那枚银质音符吊坠就贴着他掌心溃烂的皮肉,冰凉的触感是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锚点。

研究所的混乱和那非人之物的撞击声似乎被暂时甩在了身后,但另一种更深的、更粘稠的寂静笼罩了他。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景色,像一张褪色的、毫无意义的幕布。收音机早已关闭,却总感觉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呓语在耳膜深处萦绕,听不清内容,只有无尽的寒冷和空洞。那是“它”的低语?还是无数沉沦在悬崖之下的亡魂的叹息?

他不敢去想艾琳变成了什么样子。那双旋转的漆黑漩涡之眼和流淌黑泥的嘴角,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脑海。他更不敢去想莉娜。那个虚拟悬崖上的亡灵…是真的莉娜?还是“它”制造的、用于引诱艾琳的恐怖幻象?艾琳最后那句“它在召唤我”…莉娜是否也听过同样的“召唤”?

“必须找到答案…”卡尔的声音干涩嘶哑,在密闭的车厢里如同鬼魂的自言自语。他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银坠的棱角更深地陷入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驱散了一丝那侵蚀意识的冰冷麻木感。

去哪里?他漫无目的。研究所是回不去了,警察甚至军方可能都在找他——一个从发生重大事故(或许已被定性为恐怖袭击或生化泄露)的核心实验室逃出来的、浑身是伤的可疑人员。家?朋友?只会连累他们。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无人知晓的地方,去处理他身上的污染,去研究他手中这唯一的线索——那枚吊坠,以及他脑中那些关于“记忆净化”项目、关于自杀崖扫描数据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

他下意识地看向副驾驶座上那个从实验室废墟中抢出来的、沾满黑泥和灰尘的加密数据硬盘。这是他逃出来时,在隔离舱外操作台废墟里摸到的唯一可能还有价值的东西,里面或许储存着未被完全销毁的、自杀崖最原始的扫描数据和部分早期患者的神经记录。这是“深渊”留下的残骸,也是他手中唯一可能接近真相的钥匙。

视线掠过车窗,路边一块巨大的、被车灯瞬间照亮的广告牌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海滨度假胜地的宣传画,碧海蓝天,金色的沙滩,欢乐的人群。广告牌下方,一行小字标注着地名:幽影湾

幽影湾…

卡尔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在巨大的惯性下横甩出去,最终险险地停在应急车道上,车头距离路边的护栏仅差几厘米!

卡尔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仿佛要穿透无边的黑暗,看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他想起来了!那份标记着所有自杀患者最后“目光”交汇点的地图!那个所有红色视线箭头最终精准指向的坐标点!那座吞噬了无数生命、包括艾琳和莉娜的自杀崖…它就位于幽影湾以北不到二十公里的荒凉海岸线上!

这个度假胜地的名字,像一个冰冷的钩子,瞬间将他从逃亡的麻木中刺醒!研究所的灾难并非结束,而是…开端?是“它”力量投射的一个节点?还是…某种必然的回归?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为什么所有被召唤的人,目光都投向这里?

一种比面对实验室怪物时更深的、更原始的恐惧攫住了卡尔。那悬崖不仅仅是一个地点,它像是一个活着的、具有某种意志的…源头。研究所的“它”是蔓延出的污染,而这幽影湾…就是那腐烂心脏的所在地!

去,还是不去?

理智在疯狂尖叫:远离它!逃得越远越好!你手中这点东西,连艾琳都对付不了,怎么对抗源头?

但另一个声音,如同艾琳最后决绝的眼神,如同莉娜吊坠冰冷的触感,在他心底嘶吼:真相在那里!终结…或者被终结的答案,也在那里!逃避,只会让“它”继续蔓延,让更多的人像艾琳一样被吞噬!那些在浓雾漩涡中沉沦的亡魂…莉娜是否也在其中?

卡尔颤抖着,再次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那枚银质音符吊坠沾满了他的血和污秽的黑泥,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艰难地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光。他仿佛看到艾琳将它解下时,眼中深藏的决绝与对妹妹的思念。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未散尽的腐臭。眼神中的恐惧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决然所覆盖。他挂上倒挡,猛打方向盘,轮胎再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在空旷的高速路上调转方向,车灯如同两柄利剑,劈开浓稠的黑暗,不再驶向未知的远方,而是朝着那已知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坐标——幽影湾的方向,咆哮着冲去。

悬崖在召唤。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的低语,而是命运冰冷的锁链,拖拽着他,主动投向那翻涌的浓雾。银坠在掌心紧握,如同握住最后一点人性的微光,投向无边的深渊。

📚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