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一
雨是从黄昏开始的。起初,只是天色里一种疲倦的酝酿,像一幅巨大的、浸了水的灰色宣纸,缓慢地洇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旧日尘埃混合的腥气,让人的呼吸也变得滞重。林舟知道,这场雨会下得很久,很久。
他关上了老宅最后一扇朝南的窗。木质的窗框发出衰老而顽固的呻吟,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合上双眼之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眷恋与抗议。玻璃上,已经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墨绿的树,灰败的墙,以及远处城市边缘晕染开的、虚无缥缈的霓虹。它们都像是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失去了生命的质感,只剩下轮廓。
这栋老宅,便是林舟的标本。或者说,他自己,才是被禁锢在这栋老宅里的标本。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住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的刻度,变成了一种循环。日出,日落,然后是无尽的黑夜。而雨夜,则是这个循环中最深沉、最粘稠的一段。它像一块巨大的、湿冷的裹尸布,将整个宅子,连同宅子里的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雨声,终于清晰可闻了。
先是沙沙的,像蚕食桑叶,轻柔而密集,带着一种不祥的耐心。紧接着,便化作了清晰的滴答声,敲打在屋顶的旧瓦上,敲打在院子里那口早已干涸的石井的井沿上,敲打在窗玻璃上。每一声滴答,都像一枚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他记忆的某个穴位。
林舟没有开灯。黑暗是他的庇护所,也是他的囚牢。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黑暗,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他能凭感觉走到客厅中央那张蒙着白布的沙发前,能绕开地上那块总是会绊倒人的松动的地板,能准确地找到壁炉的位置——尽管那壁炉的烟囱早已被鸟巢堵死,再也无法升起一丝暖意。
他坐了下来,陷进黑暗里。身体仿佛溶解了,只剩下听觉,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雨声,在这一刻,变成了复数的、立体的交响。
屋顶的雨是沉闷的鼓点,带着历史的重量;窗台的雨是清脆的木琴,敲击着当下的孤独;顺着墙角排水管流下的雨,是呜咽的提琴,拉扯出绵长的哀伤;而远处,风穿过院中老槐树的雨,则如同一支巨大的、失控的管弦乐队,时而咆哮,时而呜咽,演奏着一曲关于遗忘与追逐的狂想。
林舟闭上眼睛。他知道,今夜,“它们”又要来了。
二
第一个到来的,是“声音”。
不是雨声,而是一种更内在、更幽微的声音。它从老宅的骨架深处传来,从墙壁的裂缝里渗出,从天花板的霉斑上滴落。那是晚晴的笑声。
像一串摔碎在地的水晶风铃,清脆,但带着无法弥合的破碎感。
林舟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蜷缩在黑暗中,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感官。他试图用理智告诉自己,那只是风声,是老宅年久失修的呻吟。但理智在这栋宅子里,是最无力的东西。
笑声又来了,这一次更近,仿佛就在他耳边。它穿透了喧嚣的雨幕,带着熟悉的、栀子花般的甜香,钻进他的耳蜗。林舟甚至能“看”到她笑的样子——眼睛弯成两道新月,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细碎的阳光(尽管此刻是黑夜)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
那是他们刚搬进这栋宅子时的场景。那时,宅子还不老,他们也还年轻。晚晴说,她喜欢这里的每一处。喜欢清晨的鸟鸣,喜欢午后阳光投在木地板上的光斑,喜欢院子里那棵能在夏天投下大片阴凉的老槐树。
“林舟,你听,”她曾站在院子里,仰着头,闭着眼,一脸陶醉地说,“这栋房子会呼吸。”
是啊,它会呼吸。而现在,它呼吸出来的,是记忆的亡魂。
林舟捂住耳朵,徒劳地想把那笑声隔绝在外。但声音是从内部响起的,是从他自己的头颅里,心脏里,血液里。他越是抗拒,它就越是清晰。
紧接着,第二个不速之客也到了。是“气味”。
一股若有若无的、柠檬味洗发水的清香,混杂着淡淡的药水味,弥漫在空气中。这是晚晴生命最后一段时期的气味。清香是她努力维持的体面与美好,而那藏在清香之下的、无法掩盖的药水味,则是无可挽回的凋零。
这两种气味拧在一起,形成一股尖锐的刺,精准地扎进林舟的心脏。疼痛并不剧烈,而是绵密的,钝重的,像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木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开始在黑暗的客厅里踱步。地板在他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附和他的痛苦。他想逃离这间屋子,逃离这栋被记忆浸透的宅邸。
他冲到门口,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但就在他要转动它的那一刻,他犹豫了。
门外是什么?
是更大的雨,更深的夜。是那个他早已无法融入的、喧嚣而陌生的世界。在这里,他至少还有一个壳,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尽管这个壳里充满了鬼魅。
他松开手,无力地靠在门上。门外,雨势陡然增大,从交响乐变成了狂暴的摇滚。雨点疯狂地砸在门板上,像无数只手在捶打,在嘶吼,在质问。
“你为什么不开门?”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
“你以为躲在这里,一切就不存在了吗?”
林舟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他把头埋进膝盖里,像个迷路的孩子。
三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开始漏雨了。
起初只是一滴。从天花板的某个角落,一滴冰冷的水,悄无声息地落下,砸在林舟面前的地板上,“啪”的一声,轻微,却像一声惊雷,在他死寂的世界里炸响。
他抬起头。
黑暗中,他看不清漏水的地方。但他能感觉到,那是一个“伤口”。这栋老宅,这个他用以隔绝世界的庞大身躯,终于也被无孔不入的雨夜侵蚀出了一个伤口。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水滴不再有固定的节奏,它们变得急促、凌乱,仿佛伤口正在扩大,正在流血。很快,地上便积起了一小摊水洼。水洼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鬼火般的光,倒映出一个扭曲的、不完整的天花板。
林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探入那摊冰冷的水中。
触电般的,一个新的记忆画面涌入脑海。
那也是一个雨夜。晚晴的病情已经很重,她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地喊着“水”。他端着水杯,手忙脚乱地喂她。水从她干裂的嘴角溢出,流过她消瘦的脸颊,浸湿了枕头。她的眼神涣散,已经认不出他,只是本能地、绝望地呢喃着。
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他就守在她身边,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像一尊石像,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之火,被一场无形的、内在的暴雨,一点一点浇滅。
水,生命之源,此刻却成了死亡的见证。
天花板的漏水,仿佛就是晚晴那晚流下的泪,是她无法言说的痛苦。而他,只能看着这“泪水”越积越多,淹没他脚下的立足之地。
他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他要去书房。
书房是晚晴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是他们一本一本淘回来的。每一本书里,都夹着他们共同的时光。
楼梯又陡又窄,在黑暗中像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林舟摸索着扶手上楼,木头扶手因潮湿而变得黏滑,像一条巨大的、冰冷的蛇。
书房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那是纸张被湿气侵蚀后腐烂的味道,是知识与智慧在时间面前溃败的气味。
这里也在漏雨。而且,比楼下更严重。
雨水从窗缝里渗进来,在窗下的地板上形成一条细长的水流。书架的最底层,已经完全被水浸泡。那些曾经承载着思想与梦想的书本,此刻都像臃肿的尸体,瘫软在水中,字迹模糊,纸页粘连。
林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记得晚晴说过:“每一本书都是一个独立的小宇宙。我们拥有一个书架,就等于拥有了无数个可以随时逃离现实的宇宙。”
而现在,这些宇宙,都在这场无情的雨夜里溺亡了。
四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林舟。这比听到她的笑声、闻到她的气味更让他恐惧。那些感官的幻影只是幽魂,而这些被水浸泡的书,却是他与她之间坚实存在的、物质性的联结,是他们共同构建的精神世界的废墟。
他发出一声介于呜咽和怒吼之间的怪叫,扑向那个书架。
他跪倒在水泊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子,但他毫无知觉。他的手在水中胡乱地摸索着,像一个在沉船的废墟里寻找亲人的幸存者。
他的手指触碰到一本硬皮书。他把它捞起来,那本书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沉重得可怕。他辨认出那是他们一起买的《百年孤独》。他打开它,粘连的纸页在他粗暴的动作下发出“嘶啦”的碎裂声。书页上的铅字,那些构建了马孔多小镇兴衰的词语,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流淌的墨渍,如同无法辨认的泪痕。
他扔掉它,又去捞另一本。是叶芝的诗集,晚晴最喜欢的一本。她曾在书的扉页上用清秀的字迹写下:“当你老了,头发花白。”而现在,那行字晕染开来,像一滴落在宣纸上的浓墨,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变成了一片没有意义的混沌。
他捞起一本又一本,每一本的下场都一样。词语在融化,句子在瓦解,故事在消散。他所珍视的、以为可以永恒的精神堡垒,此刻正以一种最不堪、最物理的方式,在他眼前腐烂。这腐烂,比干脆的焚烧更残忍,因为它是一个缓慢的、无可挽回的溃败过程。
就在这徒劳的、疯狂的抢救中,林舟的手指被一本泡得发胀的书的锋利边缘划破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渗了出来,很快便混入浑浊的雨水和墨迹中,染出一小片诡异的微红。
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沾满了水、墨迹和自己鲜血的手。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是在拯救这些书。他是在摧毁它们。
他越是用力地去抓,去撕扯,去试图把它们从水中分离出来,它们就破碎得越快。他想要留住记忆的努力,恰恰成了加速记忆消亡的元凶。
就像他自己。
他把自己关在这栋老宅里,试图用一个静止的空间来封存一段流动的时光。他拒绝外界的一切,拒绝新的阳光、新的声音、新的气味,以为这样就能让过去保持原样。可结果呢?这栋老宅没有成为时间的琥珀,反而成了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培养皿。在这里,记忆没有被保鲜,而是发了酵,长了霉,变了质,最终滋生出笑声的幻听,气味的幻觉,和无穷无尽的自我折磨。
他以为他在守护晚晴的记忆。不,他不是。他只是在用她的记忆,构建了一个囚禁自己的华丽牢笼。而现在,连牢笼本身,都在这场大雨中摇摇欲坠。
“你在干什么,林舟?”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不是晚晴的,是他自己的。一个久违的、清醒的声音。
他缓缓地站起来,水从他的裤腿上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污浊的印记。他环顾这间被毁掉的书房,这个曾经的避难所,如今的修罗场。他没有再感到心痛,而是一种奇异的、空洞的平静。
宇宙已经溺亡,废墟之上,还能有什么呢?
五
他转过身,离开了书房。他没有下楼,而是走向了走廊的另一端——他们的卧室。
卧室的门紧闭着。自从晚晴走后,他再也没有在这里睡过。他只是每天机械地走进来,拉上窗帘,再走出去,仿佛封印一个古老的墓穴。
他推开门。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与外面暴雨的喧嚣形成了诡异的对比。空气中那股柠檬洗发水与药水混合的气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像是被腌渍进了每一寸空间里。
月光不知何时冲破了厚重的云层,透过窗帘的缝隙,投下一道狭长而惨白的光,正好落在房间中央那张大床上。床上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被子整齐地叠着,枕头摆放得一丝不苟。就好像它的女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很快就会回来。
林舟一步步走过去,他的影子在惨白的光柱中被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鬼魂。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柜旁的梳妆台上。那里有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是晚晴生前最喜欢的。镜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像一层哀悼的面纱。
他走到镜子前。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他甚至快要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
他伸出手,用袖子擦去镜子上的灰尘。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随着灰尘被抹去,镜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像。
那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男人。他的脸颊瘦削,肤色苍白得像常年不见阳光的菌类。他的眼神空洞,仿佛两口枯井,里面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这个……是我?
林舟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涌上心头。这不是他,或者说,这不完全是他。这是被囚禁的、被记忆啃噬剩下的一个空壳。镜子里的他,和这栋老宅一样,也成了一件浸泡在悲伤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他死死地盯着镜子,他期待着,或者说,他恐惧着。他总觉得,在镜子的某个角落,在自己身影的背后,会慢慢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穿着白裙子,对他微笑的影子。
然而,没有。
镜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他和这间静止的、宛如陵墓的卧室。
雨声,风声,笑声的幻影,气味的纠缠……在这一刻,仿佛都退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镜子里的这个陌生人,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原来,一直以来,缠着他的不是鬼魂。
是他自己。
是这个镜子里的、拒绝前行的自己。是他将晚晴的记忆神化,将她的死亡变成了自己存在的唯一坐标。他以守墓人的姿态活着,可墓里埋葬的,其实是他自己那颗早已死去的心。
晚晴爱的是那个会和她一起在阳光下读书,会为她种一院子栀子花,会和她争论电影结局的林舟。而不是眼前这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活在阴影里的怪物。
“你该走了。”镜子里的人,用他的嘴,无声地说道。
六
一声惊雷,在天际炸响。
整个老宅都为之震颤。卧室的窗户被狂风吹开,“哐当”一声巨响,夹杂着雨水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窗帘被吹得疯狂舞动,像黑色的翅膀。床头柜上一本没放稳的书被吹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房间里的死寂瞬间被打破。
新鲜的、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湿冷空气涌入,冲散了那股顽固的、陈腐的气味。
林舟猛地回头,看向那扇洞开的窗户。窗外,不再是模糊的色块,而是一个清晰的、狂暴的世界。闪电撕裂夜空,照亮了在风雨中剧烈摇晃的槐树枝干,它们张牙舞爪,如同活物。
那个被他亲手关上的世界,以一种最激烈的方式,强行闯了进来。
他没有去关窗。
他就站在那里,任凭冰冷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脖颈上。那感觉,不像是侵犯,更像是一次粗暴的洗礼。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他几个月,甚至几年来,第一次真正地、用尽全力地呼吸。吸入的空气里有雨的腥味,有植物的生机,有遥远尘土的味道。这是活生生的世界的味道。
他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镜中的人,脸上沾了雨水,像是流泪。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光。
他走出了卧室,走下那条黑暗的楼梯。客厅里那摊水洼已经扩大了很多,但他没有再绕开,而是一脚踩了过去。水花四溅。
他径直走向那扇他之前无论如何也不敢打开的大门。
雨点依然在疯狂地捶打着门板,像急促的鼓点,但此刻听来,那不再是质问,而是催促,是召唤。
他将手放在冰冷的黄铜门把上,那上面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流下。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用力一转,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呼——”
一股裹挟着暴雨的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客厅里蒙着沙发的白布被掀起,在空中翻飞了一下,又无力地落下。书房里那些泡烂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是亡灵最后的低语。墙上挂着的一幅旧画也随之摆动。
整个屋子,这个巨大的、停滞的容器,终于被贯通了。
林舟跨过门槛,站到了门外的屋檐下。
迎面而来的,是倾盆的、毫无保留的大雨。它从昏黑的天穹坠落,敲打着屋顶,敲打着地面,敲打着院子里的一切。院中的老槐树在风雨中发出巨大的咆哮,仿佛要将所有积郁的沉闷都一并吼出。
他伸出手,就像之前伸入那摊象征死亡的积水一样。但这一次,他接住的,是来自天空的、活生生的雨水。雨水冰冷,却带着一股蛮横的生命力。它冲刷着他手上的墨迹与血污,也仿佛在冲刷着他心头的尘埃与霉斑。
他向前又走了一步,完全暴露在雨幕之下。
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浇湿了他的头发。他闭上眼,仰起头,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他的脸颊,流过他的嘴角,带着一点咸涩的味道。
这是世界的味道,是现实的味道。
这场雨,不再是他内心的、象征着无尽悲伤的雨。它就是雨。一场普通的、狂暴的、会冲垮堤坝也会滋润万物的、终将停歇的雨。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在遥远的天际,在乌云最稀薄的边缘,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青灰色的光亮。
那不是太阳,甚至不是黎明。
但那预示着,这个漫长而恐怖的雨夜,终究是要过去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身后那栋在风雨中洞开门户、一片狼藉的老宅。那不再是他的囚笼,也不是他的神殿。它只是一栋房子,一栋需要修葺的、旧了的房子。
明天,雨停了,他想,他会先从修理屋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