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迷踪
第一章:困兽之笼
暴风雪来得比预报的更早,也更猛烈,仿佛整个天空都撕裂开来,将无尽的白色愤怒倾泻于人间。
艾米莉亚·霍夫曼博士紧握着冰冷的方向盘,感觉自己像是驾驶着一个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渺小铁盒。透过奋力摆动的雨刮器,前方是一片混沌的白,雪花如同无数只发疯的白蛾,疯狂地扑向车灯照亮的狭窄光柱,制造出一种令人眩晕的催眠效果。GPS信号早在二十分钟前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个静止的蓝色圆点,嘲弄着她在地图上的迷失。她只能凭着对山区道路模糊的记忆和路边偶尔一闪而过的、几乎被积雪完全覆盖的标识牌,绝望地向前挪动。
“该死的。”她低声咒骂,声音在封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下发出一声尖锐的抗议,随即便失去了抓地力,车尾猛地向右侧滑去。她本能地反打方向,心脏狂跳,肾上腺素瞬间涌遍全身。作为一名资深的心理学教授,她分析过无数因极端天气和孤立环境导致的心理创伤案例,从未想过自己会亲身演绎教科书中的经典困境。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前方白色的帷幕中,渗出了一点温暖的微光。那光芒穿透了肆虐的风雪,像一座救赎的灯塔——一栋孤立在山坡上的木屋,温暖的黄光从窗户中透出,在冰冷的地狱中显得如此诱人。艾米莉亚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车停在屋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抓起手提包,冲向那扇仿佛能隔绝一切灾厄的房门。
门在她敲响之前就从内打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影几乎将门廊填满。他大约四十岁左右,留着浓密的络腮胡,穿着厚重的羊毛衫,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
“天哪,这种天气还有人在路上?”男人浑厚的嗓音中带着关切,他迅速让开身体,“快进来,外面太危险了。”
艾米莉亚踉跄着踏进屋内,立刻被一股混合着木柴燃烧和浓郁咖啡香气的暖流包裹。壁炉中的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她深入骨髓的寒意。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是艾米莉亚·霍夫曼,”她一边费力地脱下被雪水浸透的厚重外套,一边介绍自己,“真的很抱歉冒昧打扰,但是我在路上迷路了,GPS也没信号,车也快没油了。”
“詹姆斯·莫里森,”男人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与她交握了一下,“这里是我的度假屋。别担心,今晚这种天气,你哪里也去不了了。暴风雪预计要持续到明天下午。”
艾米莉亚这才注意到,屋内并不只有詹姆斯一人。宽敞的客厅里还坐着三个人,壁炉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一个气质优雅的金发女人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但姿态却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一个戴着厚框眼镜的瘦削男人正焦虑地摆弄着手机,屏幕上“无服务”的标志清晰可见;还有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正紧张地咬着指甲,眼神游离。
“看来我不是唯一一个被困的人。”艾米莉亚苦笑着,试图缓和气氛。
“是的,”詹姆斯用下巴指了指那些人,依次介绍道,“那是维多利亚·蒙哥马利夫人,她的车在下山路上出了故障;马库斯·威廉姆斯博士,一位生物学教授;还有莎拉·约翰逊,一个大学生。我们都是因为这该死的暴风雪被困在这里的倒霉蛋。”
维多利亚抬起头,艾米莉亚敏锐地捕捉到她泛红的眼圈和脸上未干的泪痕,似乎刚刚哭过。“很高兴认识你,霍夫曼博士。虽然是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马库斯放下手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火光。“完全没有信号。看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风雪过去了。”他的语气冷静得有些刻意。
莎拉什么也没说,只是朝艾米莉亚匆匆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继续专注地啃咬着自己的指甲。
詹姆斯为艾米莉亚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幸好我这里储备充足,食物和燃料足够我们几个人度过这个夜晚。屋子里有四间卧室,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合适的房间休息。”
艾米莉亚接过温暖的咖啡杯,感激地点头。然而,当她环视这个看似温暖安全的小屋时,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感开始在心底悄然萌芽。或许是职业习惯,她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人群中隐藏的情绪暗流和行为失调。
维多利亚的恐惧过于明显,超出了单纯因暴风雪受困而产生的担忧;马库斯表面平静,但她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微微颤抖;莎拉的紧张更是近乎病态,写满了每一寸肌肤;就连这位看似友善好客的主人詹姆斯,他的眼神深处也闪烁着一丝她无法解读的、复杂难明的东西。
“那么,”詹姆斯拍拍手,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既然我们今晚都要在这里过夜,不如相互了解一下?毕竟,在这种与世隔绝的情况下,陌生人之间的信任……很重要。”
这句话,特别是他对“与世隔绝”和“信任”的刻意强调,让艾米莉亚心中的警铃彻底拉响。
窗外的风雪声愈发狂暴,如同被囚禁的巨兽在疯狂咆哮,拍打着木屋的墙壁。艾米莉亚突然意识到,她被困的不是一个临时的避难所,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她与四个完全不认识、且各自心怀鬼胎的人一起,被困在这个偏远的山屋里,等待着一个漫长而未知的夜晚。而她对这些人,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第二章:面具之后
晚餐是詹姆斯用罐头炖牛肉和冷冻蔬菜匆忙准备的,但在这种绝境下已是难得的盛宴。五个人围坐在古朴的木制餐桌旁,摇曳的烛光取代了电力,为每个人的脸上都投下了深邃的阴影。窗外风雪呼啸,屋内炉火噼啪,气氛既温馨又诡异,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我必须说,莫里森先生,这栋屋子装修得真不错。”维多利亚努力地试图活跃气氛,但她紧握刀叉的泛白指节暴露了她的紧张,“您经常来这里度假吗?”
“几年前买下的,”詹姆斯切着盘中的肉,没有抬头,“工作压力太大,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放松。我是名律师,在丹佛有自己的事务所。”
就在他说出“律师”这个词时,艾米莉亚精准地捕捉到,詹姆斯的右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这是典型的、因编造谎言而产生的压力微表情。她的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而平静的神情。
“那您呢,蒙哥马利夫人?”艾米莉亚将话题转向维多利亚,语气温和。
维多利亚放下叉子,脸色瞬间暗淡下来,仿佛被一层阴云笼罩。“我...我来这里是为了处理一些私人事务。我丈夫几个月前去世了,留下了一些...遗产问题需要解决。”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哀伤。
“节哀顺变。”马库斯轻声说道,展现出一种学者的礼貌。他随后转向莎拉,“约翰逊小姐看起来很年轻,是在读什么专业?”
莎拉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心理学...我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
艾米莉亚的眉毛微微一挑。“真巧,我也是心理学教授。在哪所大学?”
“科罗拉多大学...”莎拉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仿佛这个答案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在丹佛大学任教,”艾米莉亚微笑着,试图表现得友善,“我们算是同行了。你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让莎拉更加紧张了,她的手紧紧抓着餐具,几乎要将其捏弯。“我...我还只是个本科生,没有太特定的研究方向。”
艾米莉亚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但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任何一个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即使是本科生,通常也会对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如临床、社会或发展心理学等,有所了解。莎拉的回答过于笼统和回避,更像是临时编造的拙劣谎言。
“威廉姆斯博士呢?”詹姆斯把话题引向了最后一人,“生物学教授的工作一定很忙碌吧。”
马库斯摸了摸自己修剪整齐的胡子,显得从容不迫。“我在研究气候变化对高海拔生态系统的影响。这次来山区也是为了收集一些样本,没想到会遇上这场该死的暴风雪。”
他的回答听起来无懈可击,但艾米莉亚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马库斯的手指干净纤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完全不像是一个经常在野外挖土取样、攀爬岩石的生物学家。那更像是一双属于外科医生或者……私家侦探的手。
晚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怪异气氛中结束了。每个人都声称疲惫,要早些休息,为明天可能的离开做准备。詹姆斯为大家分配了房间——艾米莉亚和维多利亚分别住在二楼走廊尽头的两间卧室,莎拉住在一楼的客房,马库斯住在阁楼,而詹姆斯自己则住在一楼的主卧。
艾米莉亚来到分配给她的房间,这是一个装饰简洁但温馨的卧室,有一扇面向后山的窗户。她拉开厚重的窗帘向外望去,除了漫天飞舞、似乎要吞噬一切的雪花,什么也看不见。
她正准备换上睡衣时,隐约听到隔壁维多利亚房间传来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艾米莉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连接两间房的墙壁。
“蒙哥马利夫人,您还好吗?”
哭声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维多利亚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才从墙的另一边传来:“没事,谢谢您的关心。只是...突然想起了我丈夫。”
艾米莉亚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又觉得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回到床边,躺了下来,但睡意全无,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分析着每一个细节。
午夜时分,艾米莉亚被一阵奇怪的、低沉的机械嗡嗡声惊醒。那声音很有规律,似乎从屋子的某个角落传来。她披上外套,屏住呼吸,悄悄打开房门。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楼下客厅的壁炉还在燃烧着余烬,投射出微弱而摇曳的光芒。那个声音似乎来自楼下,而且越来越清晰。艾米莉亚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踩着冰冷的木地板下楼,循着声音的源头来到了厨房。
声音是从地下室传来的。
她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了通向地下室的门,门没有上锁。艾米莉亚犹豫了一瞬间,求生的本能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但心理学家的好奇心和对真相的渴望最终占了上风。她推开了门,一股混杂着尘土和霉味的气流扑面而来。木制的楼梯在她的重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地下室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泡,那个机械声在这里变得震耳欲聋。
当她走下最后几级台阶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地下室的一角,一台老旧的发电机正在嗡嗡作响——这解释了奇怪声音的来源,也说明这栋屋子有独立的供电系统。但真正让艾米莉亚震惊的,是正对着楼梯的墙壁。
那面墙上贴满了照片和剪报,像是一个疯狂罪犯的作案准备板。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还有维多利亚、马库斯和莎拉的照片。每张照片下面都用打字机打出了详细的个人信息:姓名、职业、住址,甚至包括家庭成员的背景信息和日常作息规律。
这不是巧合。他们所有人被困在这里,绝不是一个意外。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
她正要走近仔细查看那些资料时,身后传来了楼梯的吱嘎声。
“我就知道,总会有人忍不住下来看看的。”
艾米莉亚猛地转身,看到詹姆斯就站在楼梯口,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黑沉沉的猎枪,冰冷的枪口正稳稳地对着她。月光从地下室高处的小窗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噩梦中走出的恶魔。
“你到底想要什么?”艾米莉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恐慌是致命的。
詹姆斯露出了一个微笑,但那笑容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想要什么?我想要正义,霍夫曼博士。我想要你们这些戴着伪善面具的人,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什么罪行?我甚至不认识你!”
“但我认识你们每一个人,”詹姆斯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你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冷漠、疏忽和自私,亲手毁掉了一个无辜的生命。而现在,是你们偿还血债的时候了。”
艾米莉亚的心中涌起一股刺骨的寒意,不仅仅是因为詹姆斯手中的枪,更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一个由仇恨编织的死亡陷阱。而这个暴风雪夜,审判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罪恶的审判
“请不要做傻事,莫里森先生。”艾米莉亚高高举起双手,做出一个表示顺从的姿态,语气尽量保持专业和冷静,“我们可以谈谈。不管你认为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我们都可以理性地讨论,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詹姆斯的笑容变得更加狰狞。“理性?就像你们对待我儿子时那样‘理性’吗?”
“你儿子?”艾米莉亚的眉头紧锁,大脑飞速地搜索着记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明白,”詹姆斯慢慢走下楼梯,猎枪的枪口始终像一只毒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对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我儿子只是一个冰冷的案例编号,一个无关紧要的统计数字。但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全世界。”
艾米莉亚的大脑在极度紧张中疯狂运转,试图在数以百计的案例和研究中,捕捉到任何与“莫里森”这个姓氏相关的记忆。
“告诉我你儿子的名字,”她迫使自己直视他充满痛苦的眼睛,“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詹姆斯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乎要将他击垮的痛苦。“凯文·莫里森。十七岁。三年前,在科罗拉多州少年拘留所自杀。”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艾米莉亚记忆的迷雾。凯文·莫里森——她确实记得这个案例。三年前,她受州政府委托,对整个少年司法系统的心理健康支持体系进行评估,并提出改革建议。凯文是她报告中引用的案例之一,一个因非暴力性的轻微毒品犯罪被送入拘留所的青少年。一个本该有光明未来的孩子。
“我记得凯文,”艾米莉亚轻声说道,声音因震惊而有些沙哑,“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犯了一个青少年常犯的错误。我在我的评估报告中特别提到了他的案例,并以此为据,强烈建议改善拘留所的心理干预系统。”
“是的,你‘提到’了他,”詹姆斯的声音充满了尖刻的嘲讽,“在你那份长达三百页、为你赢得声誉的报告里,他得到了整整两段的描述。两段!就好像他那年轻的生命,只值两段无关痛痒的文字。”
“我尽了我当时所能做的一切,”艾米莉亚辩解道,尽管她自己也感到这辩解的苍白无力,“我提交了十几项改革措施——”
“改革措施!”詹姆斯突然大吼,声音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震得灯泡都在摇晃,“你知道你那些狗屁改革措施是什么时候实施的吗?在我儿子冰冷的尸体下葬六个月后!如果你当时再多用一点心,如果你能更关注那些活生生的孩子而不是你的学术声誉和截止日期,我的儿子现在还活着!”
艾米莉亚感到一阵眩晕。她记得那份报告,记得她如何被繁琐的行政程序和官僚主义拖得精疲力尽,记得她如何在巨大的压力下匆忙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拖延和妥协,会带来如此致命的后果。
“其他人呢?”她问道,声音沙哑,指向墙上的照片,“他们……他们又与凯文有什么关系?”
詹姆斯用枪管依次指向墙上的照片。“维多利亚·蒙哥马利,当时的拘留所主管。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削减预算和讨好上级,根本不在乎孩子们的死活。马库斯·威廉姆斯——哦,他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生物学教授。他是拘留所的心理咨询师,每周只工作四个小时。他本应该帮助像凯文这样陷入困境的孩子,但他太忙着经营自己那昂贵的私人诊所,对拘留所的工作敷衍了事,视若无睹。”
艾米莉亚的心跳越来越快。“那莎拉呢?她当时才二十出头,不可能担任什么重要职位。”
“莎拉·约翰逊,当时的实习社工。她负责凯文的风险评估报告。她把凯文的自杀风险等级草率地评定为‘低’。如果她能再细心一点,如果她能真正花时间去倾听凯文的求助,而不是急着完成实习要求拿到学分,我的儿子就不会死!”
艾米莉亚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她终于明白了整个情况的恐怖全貌。詹姆斯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像一头耐心的孤狼,meticulously策划了这次复仇。他研究了每一个他认为对儿子之死负有责任的人,然后设计了这个天衣无缝的暴风雪陷阱,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今晚不是意外,”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暴风雪是真的,但我们所有人出现在这里,都是你的精心安排。”
“没错,”詹姆斯的声音中带着复仇实现的病态快感,“维多利亚以为她来这里处理她死去丈夫的神秘遗产——她丈夫的确死了,但遗产是我编造的诱饵。马库斯以为他收到了一份独家的研究邀请——我给他伪造了一封来自大学的邀请函。莎拉以为她来参加一个免费的心理学工作坊——同样是假的。而你,尊敬的霍夫曼博士,你以为你要去邻近的大学参加一个高规格的学术会议,发表演讲。”
艾米莉亚想起了那封邀请函。现在回想起来,那封邮件确实疑点重重——时间安排得异常仓促,主办方对很多细节都含糊其辞,但荣誉和高额的演讲费蒙蔽了她的警惕心。
“你想要我们怎么样?”她再次问道,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詹姆斯的表情变得冷酷而残忍。“我想要你们体验我儿子在拘留所最后几个月的感受。恐惧、绝望、被世界遗弃的感觉。我想要你们亲身体会,当一个无助的孩子被整个系统背叛时,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詹姆斯和艾米莉亚都愣住了。尖叫声来自二楼,听起来像是维多利亚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怎么回事?”詹姆斯眉头紧锁,表情中是真实的困惑,“她应该在睡觉……”
又是一声尖叫,这次更加歇斯底里,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詹姆斯犹豫了片刻,然后用枪口示意艾米莉亚走在前面。“上去。别耍花样,也别试图逃跑。”
他们快速冲上楼,发现马库斯和莎拉已经惊慌失措地从各自的房间出来,站在漆黑的走廊里。马库斯穿着睡衣,头发凌乱,但眼神还算镇定;莎拉则紧紧裹着一件浴袍,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马库斯压低声音问道。
“是维多利亚的房间,”莎拉指着二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尖叫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詹姆斯皱着眉头冲上二楼,艾米莉亚等人紧随其后。维多利亚的房门紧闭着,里面此刻却是一片死寂,这种寂静比尖叫更让人毛骨悚然。
詹姆斯敲了敲门。“蒙哥马利夫人?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
他试着转动门把手,门是从内部锁上的。他后退一步,用强壮的肩膀猛地撞向房门。木门发出一声巨响,应声而开。
房间里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连詹姆斯也震惊地僵在了原地。
维多利亚倒在床边的地毯上,一动不动。她的睡袍凌乱,脸色青紫,双眼惊恐地圆睁着,舌头无力地伸出,脖子上有一圈深深的、紫红色的勒痕。在她身边,一根从台灯上扯下的电线绳,像一条致命的毒蛇,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死了。
而且很明显,她不是自杀的。
詹姆斯愣住了,手中的猎枪微微颤抖。“这……这不是我干的。我的计划只是……只是想让你们害怕,让你们体验恐惧,我从没想过……我不是杀人犯。”
艾米莉亚迅速蹲下,专业地检查了维多利亚的尸体。根据尸体的温度和僵硬程度判断,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恰好就是她和詹姆斯在地下室对峙的时候。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个人:惊骇的复仇者詹姆斯,故作镇定的马库斯,以及濒临崩溃的莎拉。
如果詹姆斯说的是真话,那么这里有另一个杀手。
而这个冷血的杀手,此刻,就在他们中间。这个精心策划的审判,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失控的猎杀。
第四章:猎手与猎物
“我们需要冷静,”艾米莉亚第一个打破了死寂,她站起身来,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沉稳得多。她的目光依次扫过眼前的三个人,他们脸上的恐惧、困惑和猜疑在烛光下交织成一幅惊悚的画面。“现在情况极其复杂,但我们必须理性地分析,否则只会被恐惧吞噬。”
詹姆斯仍然举着枪,但他的手在不可控制地颤抖,显然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死亡彻底打乱了他的复仇剧本。“我发誓我没有杀她。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
“那么我们中的某个人就是杀手,”马库斯推了推眼镜,他的冷静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出,也格外可疑,“问题是,是谁。”
莎拉蜷缩在门边的墙角,眼中满是泪水和恐惧。“也许...也许是外面有人?暴风雪中还有其他人躲在附近?”
艾米莉亚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看似合理的猜测。“不可能。这种能见度为零的暴风雪下,没人能在户外生存。更重要的是,房间是从内部锁上的,窗户也关得死死的,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
死一般的沉默降临了,每个人都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其他人,空气紧张得仿佛一触即燃。
“等等,”詹姆斯突然开口,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威廉姆斯博士,你刚才说你住在阁楼,对吧?”
马库斯点点头。“是的,怎么了?”
“阁楼有天窗,而且与二楼的屋顶平台是相连的。从技术上讲,你可以通过屋顶绕到外面,砸开窗户,进入维多利亚的房间,然后再从里面把门锁上。”
马库斯脸色一变。“你这是在毫无根据地指控我?我为什么要杀她?我和她无冤无仇!”
“因为你撒了谎,”艾米莉亚的声音突然插入,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马库斯的伪装。所有人都震惊地转向她。“你根本不是什么生物学教授,对吗,‘威廉姆斯博士’?”
马库斯沉默了几秒钟,脸上的镇定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苦笑了一下。“好吧,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生物学教授。”
“那你是谁?”詹姆斯的枪口立刻对准了马库斯。
“我是一名私家侦探,”马库斯举起双手,坦然说道,“维多利亚雇佣我来调查她丈夫的死因。她怀疑他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这个信息如同一枚炸弹,在房间中引爆,让已经混乱的局面更加扑朔迷离。
“所以你早就认识维多利亚?”艾米莉亚追问道。
“是的,我们通过电话和加密邮件联系了几个月。她告诉我她收到了一封关于所谓遗产的信件,要求她来这个偏僻的地方签署文件。她觉得事情非常可疑,所以雇佣我伪装成被困的游客,陪她一起来,暗中保护她。”
“那你们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莎拉颤声问道。
“因为她坚持要保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在暗中调查自己丈夫的死,尤其是在这个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所以我们约定,在事情明朗之前,假装是陌生人。”
詹姆斯的表情变得愈发复杂。“这意味着……维多利亚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她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她别无选择,”马库斯沉声说道,“那封信件里提到了,如果她不来,某些关于她丈夫的‘致命秘密’就会被公之于众。她非常害怕,所以决定铤而走险,看看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艾米莉亚感觉自己正陷入一个由多重谎言和阴谋交织成的迷宫。“什么秘密?”
马库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她丈夫理查德·蒙哥马利的死,官方报告是意外。但维多利亚怀疑有人谋杀了他,而且她认为自己知道凶手是谁。”
“谁?”詹姆斯和艾米莉亚异口同声地问道。
“她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名字,只说是一个与她丈夫有商业纠纷的人,并且这个人极度危险。但她说她手上掌握着能证明那个人犯罪行为的决定性证据。”
詹姆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是说,维多利亚来这里,不只是因为我的复仇陷阱,还因为她自己的敌人也在追踪她?”
“看起来,两个阴谋在这间屋子里致命地交汇了。”
艾米莉亚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局面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他们不仅要面对一个寻求复仇、但可能已经失控的父亲,还可能要面对一个为了掩盖另一桩谋杀案而痛下杀手的真正凶手。
“那么现在问题是,”她强迫自己冷静地分析,“维多利亚是因为詹姆斯的复仇计划而被杀的,还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被那个神秘的凶手灭口的?”
就在这时,楼下客厅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几块木板沉重地落在地上的声音。
四人立刻警觉起来,飞快地冲下楼,来到客厅。壁炉中的火已经彻底熄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阴冷无比。詹姆斯摸索着墙壁找到电灯开关,按了几次,但灯毫无反应。
“发电机停了,”他咒骂道,“我去地下室看看。”
“等等,”艾米莉亚立刻阻止了他,“现在我们绝对不能分开行动。如果凶手想要逐个击破我们,分散就是最愚蠢的做法。”
“但是没有电,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马库斯反驳道,“而且天气这么冷,没有暖气,我们迟早会被冻死在这里。”
“那我们一起去,”艾米莉亚坚持道,语气不容置疑,“任何人都不能单独行动。”
四人小心翼翼地走向厨房,詹姆斯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亮前路。当他们打开通往地下室的门时,手电筒光束照亮了眼前的景象——楼梯上散落着几块断裂的木板,显然是被人故意破坏的。这就是刚才听到的声音。
更令人不安的是,发电机确实停止了运转,而控制面板上的几根主要电线被人用工具齐刷刷地切断了。
“有人故意破坏了发电机,”詹姆斯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这不是意外故障。”
莎拉恐惧地紧紧抓着艾米莉亚的胳膊。“这意味着……凶手想让我们待在黑暗中。他想干什么?”
“因为黑暗是杀手最好的朋友,”马库斯冷静地分析道,“而且没有暖气,我们会因为寒冷而被迫聚集在一起取暖,这让凶手更容易接近他的下一个目标。”
詹姆斯蹲下身检查发电机的损坏程度。“电线被剪断了,但我可以修复它。给我半个小时。”
“问题是,”艾米莉亚说道,“在这半个小时里,我们能完全信任彼此吗?如果我们都去修理发电机,谁来防备我们的背后?”
就在这时,莎拉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啊!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踝!”
所有人的手机电筒立刻照向她的脚下,但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她自己惊恐的影子。
“对不起,”莎拉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我……我太紧张了,可能是幻觉。”
但艾米莉亚注意到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在莎拉站立的地板上,尘土中有几枚湿漉漉的脚印,大小和形状都与他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个不符。
她正要开口说话,地下室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亮了零点几秒,然后又彻底熄灭了。在那短暂如闪电的闪光中,艾米莉亚看到了令她心跳骤停的景象——在地下室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影一闪而过!
“那里有人!”她大喊道。
詹姆斯反应极快,立刻举起猎枪,对着那个角落扣动了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封闭的地下室中回荡,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但当他们用手电筒照过去时,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发誓我看到了!”艾米莉亚坚持道,“真的有人在那里!”
他们搜查了整个地下室,但没有找到任何人。然而,在那个角落的墙边,他们发现了一扇伪装得很好的隐藏小门,门后是一条通向屋子外面一个地窖入口的通道。
“这扇门……刚才肯定是开着的,”詹姆斯检查着门锁,脸色铁青,“现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这意味着确实有第五个人在这间屋子里,而现在这个人逃到了外面的暴风雪中。但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没人能在外面生存超过几分钟。
除非……
“等等,”马库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如果外面有一个预先准备好的避难所呢?比如另一栋小建筑,或者一个地下掩体?”
詹姆斯的脸色一片死灰。“我不知道。我买这栋屋子的时候,房产经纪人没有提到过任何其他附属建筑。”
艾米莉亚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临时起意的杀手,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复仇者,而是一个像幽灵一样、准备周全、对这里了如指掌的可怕对手。这个人不仅知道詹姆斯的复仇计划,甚至还巧妙地利用了这个计划,布下了自己的杀局。
“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切,”她声音干涩地说道,“现在我们至少有两个明确的威胁:一个是詹姆斯,他想让我们体验恐惧,但声称自己不是杀人犯;另一个是未知的第五个人,他杀死了维多利亚,破坏了发电机,现在像个鬼魂一样潜伏在暗处。”
“但为什么?”莎拉绝望地问道,“如果那个人想杀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动手?为什么要玩这些复杂的把戏?”
艾米莉亚思考着这个问题。从心理学角度来看,这种行为模式表明凶手不仅仅追求杀死目标,更享受猎物在被捕杀前经历的恐惧、猜疑和绝望。这种动机与詹姆斯声称的动机惊人地相似,但手段却更加冷酷和极端。
“也许,”她缓缓地提出了一个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假设,“我们面对的,从来都不是两个分开的威胁。而是一个更加庞大和黑暗的阴谋。”
第五章:真相的碎片
重新回到没有暖气、愈发阴冷的客厅后,四人围坐在已经彻底熄灭的壁炉旁。詹姆斯找到了一些蜡烛,微弱的烛光在房间中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挣扎的鬼魂。
“我们需要从头开始,”艾米莉亚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把所有信息重新整理一遍。詹姆斯,你说你花了三年时间策划这次复仇。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找到我们每个人的具体信息的?”
詹姆斯放下了手中的猎枪,似乎已经意识到,现在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他曾经的“猎物”,而是来自某个潜伏在暗处的未知敌人。
“我雇佣了一个私家侦探,”他沉声说道,“在暗网上。我让他调查所有与凯文案例相关的人。他给了我一份极其详细的报告,包括你们的工作地点、家庭住址、日常习惯,甚至……你们各自的弱点。”
“什么时候?”马库斯敏锐地问道。
“大约六个月前。拿到报告后,我才开始策划如何一步步将你们引诱到这里。”
艾米莉亚皱起眉头。“那个私家侦探的名字是什么?”
詹姆斯犹豫了一下。“他说他叫约翰·史密斯,一个烂大街的假名。他非常谨慎,只通过加密邮件和变声电话联系我,我从未见过他本人。”
“你付给他多少钱?”马库斯追问。
“五万美元的比特币。”
马库斯吹了声口哨。“这笔钱足够雇佣一个非常顶尖的调查员。但也……足够让某个人对你进行反向调查,掌握你的一举一动。”
艾米莉亚的思路豁然开朗,整个图画的轮廓开始浮现。“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所谓的‘私家侦探’可能有他自己的议程?他不仅仅是在帮你收集信息,他可能也在收集你的信息,甚至……在操纵你?”
詹姆斯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你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可能性非常大。你仔细想想:一个陌生的、能力超群的‘私家侦探’主动联系你,为你提供了完美的复仇计划,甚至帮你策划了那些天衣无缝的诱饵和陷阱。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不是吗?顺利得就像是有人在为你铺路。”
莎拉突然开口,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真的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也许他的目标根本不是我们,”马库斯接话道,他的眼神变得凝重,“也许他的真正目标,是你,詹姆斯。利用你对儿子的爱和复仇的渴望,将我们所有人聚集在这里,然后……”
“然后什么?”詹姆斯的声音沙哑。
“然后让你背负所有的罪名,”艾米莉亚说出了那个可怕的推论,“你想想看,暴风雪过去后,警察会发现什么?一间发生过血腥屠杀的小屋,你的几个‘仇人’都死在这里,而你——一个复仇心切的父亲——最后畏罪自杀。这将是一个多么完美、多么合乎逻辑的谋杀-自杀案件。”
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推理让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詹姆斯只是个棋子,一个用来完成杀戮并最终承担所有罪责的、用完即弃的工具。
“但还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艾米莉亚继续说道,“为什么要杀死我们?我们与那个幕后黑手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莎拉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也许……也许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一些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情?”马库斯问道。
莎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写满了挣扎。“我想……我需要坦白一些事情。我确实与凯文·莫里森的案例有关,但我……我并不是以实习社工的身份。”
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她。
“我是凯文的女朋友,”她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夺眶而出,“我们秘密交往了几个月。当他被送进拘留所时,我用尽了一切办法试图帮助他,但……但我失败了。”
詹姆斯的眼中瞬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你是莎拉·约翰逊?那个评估报告上签字的、害死我儿子的社工?”
“不!”莎拉急忙摆手,几乎要崩溃了,“我不是那个社工!我从来没有在拘留所工作过!那个莎拉·约翰逊是另一个人!她真实存在!”
“什么?”詹姆斯彻底愣住了。
“我的真名是莎拉·威廉姆斯。”她说完,目光投向了马库斯。“我之所以用假身份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也收到了一封威胁信,信上说,如果‘莎拉·约翰逊’不按时出现在这栋屋子里,关于凯文之死的‘全部真相’就会被公开。”
艾米莉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信息量过载让她的大脑几乎宕机。“等等,威廉姆斯?你和马库斯……”
“他是我父亲,”莎拉看向马库斯,声音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爸爸。我知道你不赞成我和凯文的关系,但为了查明真相,我必须来这里。”
马库斯痛苦地摘下眼镜,用手使劲揉着太阳穴。“莎拉,我以为我已经把你保护得很好。我以为没人知道你和那个男孩的关系。”
“你们全都在撒谎!”詹姆斯愤怒地站了起来,再次举起了枪,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我到底该相信谁!”
“等等!”艾米莉亚大喊,试图控制局面,“让我们先理清楚。如果这个莎拉不是那个社工,那么真正的莎拉·约翰逊在哪里?”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问题,外面传来了沉闷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动不动。在这片被暴风雪封锁的绝境中,还会有谁来敲门?
敲门声很有节奏——三短,三长,再三短。一遍又一遍。
“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马库斯低声说道,“S.O.S.”
詹姆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提着枪,警惕地走向门口。“谁在外面?”
“请……请让我进去,”一个微弱的女性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几乎被风雪的咆哮声淹没,“我……快要冻死了。”
艾米莉亚和马库斯交换了一个充满疑虑的眼神。在这种天气下,真的有人能徒步走到这里吗?
詹姆斯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地打开了门。一个年轻女人几乎是滚着跌了进来,她浑身覆盖着厚厚的雪花,嘴唇冻得发紫,显然已经在冰天雪地中挣扎了很长时间。
詹姆斯立刻为她拿来毯子和一杯热水。在烛光下,艾米莉亚终于看清了这个女人的脸——大约二十五六岁,褐色头发,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惊恐。
“谢谢……谢谢你们,”她颤抖着说道,“我的车在山下的路上抛锚了,我一直在寻找帮助。”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叫莎拉·约翰逊,我是一名社工。”
房间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真正的莎拉·约翰逊,自己走进了这个为她准备的陷阱。
而现在,艾米莉亚意识到他们之前所有的推理可能都是错误的。如果这个女人说的是真话,那么坐在他们中间的假“莎拉”——莎拉·威廉姆斯,为什么要冒用她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如果连莎拉·威廉姆斯的身份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那么在这间屋子里,还有谁,在撒着致命的谎?
第六章:身份的迷雾
真正的莎拉·约翰逊坐在马库斯重新点燃的壁炉旁,裹着厚厚的毯子,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已经混乱不堪的局面激起了更复杂的涟漪。
“我不明白,”她看着莎拉·威廉姆斯,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你为什么要冒用我的身份?”
莎拉·威廉姆斯——我们现在知道她的真名——脸色苍白,嘴唇嗫嚅着,显然在思考如何解释这个复杂的谎言。
“因为我害怕,”她最终低声说道,“当我收到那封匿名的威胁信时,信上明确说,如果‘莎拉·约翰逊’不按时出现在这栋屋子里,凯文之死的全部真相就会被公开。我知道……我知道那份报告里的疏忽会毁掉你的职业生涯,也会让我父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什么真相?”真正的莎拉问道,她的声音因寒冷和恐惧而嘶哑。
马库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想,是时候说出全部的真相了。”他看向詹姆斯,眼中充满了愧疚,“莫里森先生,你的儿子凯文,他的死……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自杀。”
詹姆斯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我确实在拘留所担任兼职心理咨询师。凯文是我的病人之一。在最后一次咨询中,他鼓起勇气告诉我,拘留所里有一名高级工作人员在长期虐待一些年轻的犯人,包括他。但当他试图向上级举报时,根本没人相信他。”
“是谁?”詹姆斯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传来。
“副主管,理查德·蒙哥马利。”
艾米莉亚倒吸一口冷气。“维多利亚的丈夫?”
“是的。维多利亚当时是主管,但她对丈夫的禽兽行为毫不知情,或者说,她选择了视而不见。理查德很狡猾,他只挑选那些没有家庭背景、孤立无援的孩子下手。”
真正的莎拉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我记得……我记得凯文的案例。他确实找过我,说有人在伤害他,但我……我以为那只是青少年为了获得关注而编造的故事。我把这记录在了报告中,但标记为‘未经证实的指控’。”
“而我,”马库斯继续说道,声音里充满了自责,“我本应该更深入地调查,但我太忙了。我的私人诊所,大学的教学任务……我只是简单地增加了凯文的抗抑郁药物剂量,希望能控制住他所谓的‘幻觉’。”
詹姆斯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混杂着愤怒、悲伤和绝望的可怕表情。“所以……你们所有人都辜负了他。每一个人!”
“是的,”艾米莉亚轻声说道,直面自己的过错,“我也是。我的评估报告本应该更仔细地调查这些虐待指控,但我被行政压力和截止日期推着走。如果我当时能更认真地对待那个孩子的求助……”
房间中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重沉默。每个人都在无声地承受着自己那份迟到的罪恶感。
“但这还不是全部,”马库斯继续说道,“凯文死后,我无法原谅自己,于是我私下里调查了理查德·蒙哥马利。我找到了他虐待那些孩子的确凿证据。我匿名把证据交给了州检察官办公室。”
“结果呢?”艾米莉亚追问。
“理查德·蒙哥马利在被正式起诉前的几天,死于一场离奇的‘意外’——他在自家的浴室里滑倒,后脑勺恰好撞在了浴缸坚硬的边缘。但我一直怀疑,那绝不是意外。”
真正的莎拉突然激动地说道:“我也有同样的怀疑!理查德死后,我接到了一个匿名的警告电话,电话里的人用变声器对我说,如果我敢乱说话,我的下场就会和他一样!”
“所以你们都受到了威胁,”艾米莉亚总结道,思路逐渐清晰,“有人在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掩盖整个事件。”
“但谁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和动机去做这些事?”莎拉·威廉姆斯问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客厅所有窗户的金属百叶窗突然同时自动关闭,将他们与外界最后的光线和联系彻底隔绝,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那些百叶窗是电动的,”詹姆斯惊讶地说道,“但发电机已经被破坏了,这怎么可能……”
他的话音未落,屋内的所有电灯突然全部亮起,刺眼的光芒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显然,有人修复了发电机,或者启动了隐藏的备用电源系统。
然后,安装在天花板角落的音响系统突然传出电流的嘶嘶声,紧接着,一个经过电子变声处理的、不男不女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回响:
“各位来宾,欢迎来到最后的审判之夜。现在,是时候为你们三年前犯下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但那声音仿佛无处不在。
“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为时间可以掩盖一切真相。但正义从不缺席,只是偶尔迟到。理查德·蒙哥马利的死不是意外,是我亲手杀死了他。而今晚,就轮到你们了。”
艾米莉亚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杀手,而是一个自诩为“正义执行者”的偏执狂。“你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大声喊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罪。霍夫曼博士,你的学术傲慢与疏忽,导致了凯文的求助被无视。威廉姆斯博士,你为了金钱而背弃了医生的职业责任。约翰逊小姐,你用冷漠和不信任,将一个无助的孩子推向了深渊。还有蒙哥马利夫人……”
“维多利亚已经死了!”詹姆斯嘶吼道。
“是的,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她竟然雇佣私家侦探来调查她丈夫的死因,而且越来越接近真相。她必须第一个被清除。”
艾米莉亚瞬间明白了。“你就是那个假的私家侦探!你同时联系了詹姆斯和维多利亚,利用他们各自的动机,把我们所有人骗到了这里!”
“聪明的霍夫曼博士,非常正确。是的,我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策划了这一切。詹姆斯先生对儿子的爱和强烈的复仇愿望,为我提供了完美的掩护。暴风雪过去后,警察会认为这是一起简单明了的复仇杀戮案件。”
“但为什么?”真正的莎拉哭泣着问道,“为什么要杀死我们?难道我们这些年承受的罪恶感和折磨还不够吗!”
“罪恶感?”那个声音中充满了极致的嘲讽,“你们继续着各自优越的生活,获得晋升,赚取金钱,享受着阳光和家庭,而凯文·莫里森只能在冰冷的墓地里慢慢腐烂。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罪恶感’?”
艾米莉亚努力保持冷静,运用她的专业知识来分析这个看不见的对手。这个人显然有强烈的、几乎是病态的正义感,但已经扭曲成了残酷的报复欲望。他可能与凯文有某种非常深刻的个人联系,或者他本身就是被这个失败的系统伤害过的另一名受害者。
“你认识凯文,”她断言道,“不是吗?你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正义执行者。”
音响里传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情感:
“凯文·莫里森……是我的学生。我在拘留所义务教授GED课程。我亲眼看着一个聪明、善良、本该拥有美好未来的孩子,如何被你们这个冷漠的系统一步步摧毁。而你们这些本应该保护他的人,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么出来面对我们!”詹姆斯举起了猎枪,对着天花板怒吼,“不要像个懦夫一样躲在阴影里!”
“很快的,莫里森先生,很快。但首先,游戏必须按规则进行。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你,詹姆斯,你将成为这出悲剧最完美的替罪羊。一个悲伤的父亲,在复仇的狂热中杀死了所有‘仇人’,最后在绝望中自杀。”
就在这时,艾米莉亚的眼角余光注意到莎拉·威廉姆斯的表情有些奇怪。在众人或恐惧或愤怒的表情中,她的脸上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计算和冷酷。
“莎拉?”艾米莉亚轻声叫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莎拉·威廉姆斯缓缓抬起头,艾米莉亚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她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冰冷。
“对不起,霍夫曼博士,”莎拉说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平静而冰冷,再无之前的颤抖和恐惧,“但游戏,到此结束了。”
话音刚落,她闪电般地从宽大的外套口袋中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熟练地打开保险,对准了房间中目瞪口呆的其他人。
艾米莉亚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她终于明白了——她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神秘的、操纵一切的杀手,就在他们中间。一直都藏在最无害、最脆弱的面具之下。
第七章:最终的真相
“莎拉?”马库斯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的声音因震惊而扭曲,“你在做什么?快把枪放下!”
“我在做早就应该做的事情,爸爸,”莎拉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暴风雪,不带一丝情感,“为凯文报仇。”
艾米莉亚感到之前所有的推理都在脑海中轰然倒塌,然后重组成一个清晰而恐怖的画面。“你就是那个变声的人。你……你才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
“部分正确,”莎拉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微笑,那笑容里毫无温暖,只有无尽的悲凉,“我确实策划了这一切,但我并不是独自行动。”
她看了一眼詹姆斯,后者仍然举着猎枪,但显然被这惊天的逆转震惊得不知所措,完全僵住了。
“詹姆斯·莫里森先生,你想要为儿子报仇的愿望是百分之百真实的。我只是……在暗中引导了一下你的愤怒。”
“是你联系了我,”詹姆斯的声音沙哑而干涩,“你就是那个‘私家侦探’。”
“是的。我花了两年时间寻找一个完美的执行者。当我通过某些渠道发现你对儿子之死的执念时,我知道,你就是我计划中最完美的棋子。”
马库斯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眼中充满了哀求。“莎拉,放下枪。你不是一个杀手,你只是个被悲伤冲昏头脑的孩子。”
“不是吗?”莎拉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那维多利亚·蒙哥马利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我真的需要从阁楼的天窗进入她的房间吗?我只是在你们所有人的茶里都放了微量的安眠药,然后在你们昏昏欲睡的时候,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门。”
“你杀了她?”真正的莎拉惊恐地尖叫道。
“她太碍事了。当我发现她竟然雇佣了你,一个真正的私家侦探时,我就知道她必须被第一个清除。她可能会在计划完成前就发现我的身份,毁掉整个计划。”
艾米莉亚试图理解这整个阴谋的复杂程度。“所以你杀了维多利亚,然后故意破坏发电机,再利用地下室的秘密出口逃脱,制造出存在‘第五个人’的假象,让我们自相猜疑。”
“你真的很聪明,霍夫曼博士。只可惜,你的智慧没能让你去拯救一个向你求助的无辜孩子。”
“莎拉,”马库斯的声音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凯文的死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但这样做不会让他复活!你正在亲手摧毁你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莎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凄厉,充满了苦涩,“我的生活,在凯文死的那一天,就已经彻底结束了!你知道他死前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写的是什么吗?他说他很害怕,说有人每天都在伤害他,但没有人相信他。他求我,求我救救他。”
她的声音开始剧烈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但手中的枪依然稳稳地对准着他们。
“我立刻去拘留所想要看他,但他们不让我进去,说我不是他的直系亲属。当我费尽周折终于联系到负责他案例的社工时——”她猛地将枪口转向真正的莎拉,“——你告诉我,他只是在‘编造故事’博取同情!”
真正的莎拉崩溃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我能重来一次……”
“道歉有什么用!”莎拉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凯文在一周后,用床单在自己的囚室里上吊自杀了。他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这个世界,不相信好人。”
房间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莎拉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依旧呼啸的暴风雪声。
艾米莉亚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个被巨大的创伤和悲痛彻底扭曲了灵魂的年轻女孩。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莎拉正在经历一种极端的、延迟性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将所有的痛苦和无助全部转化为了复仇的执念,以此来赋予凯文的死和自己的生存一个“意义”。
“莎拉,”她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道,“凯文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他那么善良,一定不会希望你因为他而成为一个杀手。”
“你怎么知道他会希望什么?”莎拉怒吼道,“你甚至都不认识他!对你来说,他只不过是你报告里的一个案例编号!”
“你说得对,”艾米莉亚坦然承认道,“我确实不了解凯文这个人。但我了解你。我能看出你内心深处的痛苦,我能看出这种复仇,并没有给你带来你所期望的解脱和平静。”
莎拉持枪的手开始颤抖。“闭嘴。”
“杀死我们,并不能让凯文复活,也永远无法消除你的痛苦。它只会创造更多的痛苦,毁掉更多的生命,包括你自己的。”
“我说闭嘴!”
就在莎拉精神最不稳定的一刹那,詹姆斯突然行动了。他像一头发怒的熊,猛地扑向莎拉,试图夺下她手中的枪。两人瞬间扭打在地,枪在挣扎中脱手,滑向房间的另一边。
马库斯也立刻冲过去,帮助制服自己情绪失控的女儿。艾米莉亚则扑向那把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手枪。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冰冷的枪柄时,混乱的扭打中,不知是谁的脚踢中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在房间中回响,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莎拉·威廉姆斯缓缓地倒在地上,胸口的白毛衣上,一朵鲜红的花朵迅速绽放开来。她的眼中不再有愤怒或疯狂,只有一种奇异的、解脱般的平静。
“凯文……”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道,“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马库斯撕心裂肺地跪倒在女儿身边,滚烫的眼泪流过他布满皱纹的脸颊。“莎拉,坚持住!我们会叫救护车的!”
但莎拉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微弱但异常清晰:“不,爸爸。这样……这样更好。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她转头看向艾米莉亚,眼中闪过最后一丝清明的理智:“在……在我的背包里……有所有的证据。关于理查德·蒙哥马利的犯罪记录,关于拘留所的腐败……全部都在那里。”
“为什么?”艾米莉亚哽咽着问道,“你既然要复仇,为什么还要保存这些证据?”
“因为……因为凯文想要的……不只是复仇。他真正想要的,是真相……是正义。他想要确保……不会再有其他孩子……经历和他一样的事情……”
莎拉的声音越来越弱,但她仍然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着:“我原本的计划……是在杀死你们所有人之后……把这些证据匿名寄给最大的新闻媒体。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系统是如何失败的……”
她的手无力地伸向艾米莉亚:“但现在……我突然意识到……凯文……他不会希望看到更多的死亡……”
“莎拉……”马库斯泣不成声,紧紧握住女儿逐渐冰冷的手。
“守护好……这个真相,”莎拉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充满爱与恨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尾声:雪后的阳光
三天后,肆虐的暴风雪终于停歇。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银装素裹的山脉上时,救援队的直升机终于抵达了那栋孤零零的木屋。他们发现了两具冰冷的尸体——维多利亚·蒙哥马利和莎拉·威廉姆斯——以及四个身心俱疲的幸存者。他们的证词彼此吻合,共同拼凑出了一个关于爱、罪责、系统性失败和极端复仇的复杂而悲惨的故事。
艾米莉亚站在山屋外,深深地呼吸着雪后清冽的空气。看着警察和法医人员在屋内屋外进行最后的工作,阳光照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让整个世界看起来纯洁而美丽,仿佛那个充满血腥和恐惧的暴风雪夜,只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噩梦。
“霍夫曼博士?”
她转过身,看到一名年轻的记者正拿着录音笔走向她。
“我是《丹佛邮报》的记者。我想就这次事件问您几个问题。据我们了解,这起案件与三年前的一起备受争议的少年死亡事件有关?”
艾米莉亚看了看不远处的马库斯,他正背对着她,与一名警官低声交谈,背影写满了疲惫和无法言说的悲伤。真正的莎拉·约翰逊坐在救护车里,一名心理治疗师正温柔地与她交谈。而詹姆斯,他被戴上手铐,平静地被带走了——虽然他没有亲手杀死任何人,但他策划绑架和非法拘禁的罪名无可逃避。
“是的,”艾米莉亚最终面向记者,声音清晰而坚定,“但这不仅仅是一起复仇案件。这是一个关于一个庞大的系统如何失败,以及这种失败的恶果如何像瘟疫一样传播,最终吞噬了更多无辜生命的故事。”
“您能详细说说吗?”
艾米莉亚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莎拉·威廉姆斯的背包——警方在检查完内部的证据后,已将其作为遗物归还给了他们。背包里装满了文件、照片和录音笔,详细记录了理查德·蒙哥马利的犯罪行为、拘留所系统内部的腐败,以及导致凯文·莫里森死亡的一系列致命的系统性失败。
“凯文·莫里森的死,从来都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她说道,将背包递给记者,“它暴露了我们整个少年司法系统的深层问题。莎拉·威廉姆斯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寻求正义,但她收集的这些证据,将帮助我们确保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
记者翻阅着文件,眼睛越睁越大,脸上写满了震惊。“天哪……这些都是确凿的犯罪证据。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将这些公之于众?”
“因为在很多时候,没有人愿意去相信一个孩子的话。因为我们成年人都太忙于自己的生活,太专注于那些冷冰冰的官僚程序,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去倾听和保护那些最脆弱、最无助的生命。”
艾米莉亚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有一种奇怪的解脱感。莎拉的死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但她的牺牲,确保了真相最终能以一种更有力、更持久的方式被揭露。
“我向您保证,博士,”记者郑重地说道,“我会确保这个故事得到它应有的报道。公众有权知道这一切。”
艾米莉亚点点头,转身走向等待她的车辆。在返回丹佛的漫长路途中,她不断思考着这次经历的沉重意义。
三个月后,《丹佛邮报》刊登了一个长达七版的深度系列报道,标题是《雪夜真相:被遗忘的哭声与破碎的系统》。报道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详细揭露了理查德·蒙哥马利的罪行、拘留所系统的腐败,以及导致凯文·莫里森死亡的一系列致命的系统性失败。
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公众的愤怒最终推动了大规模的司法改革。全新的、独立的监督机制被建立起来,拘留所的心理健康支持预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强,儿童权益保护组织获得了更多的法律授权。
艾米莉亚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工作方式,她不再只关注冰冷的学术声誉和报告的截止日期,而是更加重视每一个案例背后活生生的人性。她用自己的积蓄,建立了一个以凯文·莫里森命名的基金会,专门为在押的青少年提供免费的、独立的心理支持和法律援助。
马库斯辞去了所有大学和私人诊所的职位,全身心地投入到少年司法改革的志愿工作中。他说,这是他唯一能为女儿的记忆所做的事情。
真正的莎拉·约翰逊在经历创伤治疗后,改变了职业方向,成为了一名专注于青少年创伤治疗的心理咨询师,致力于帮助那些被系统伤害过的孩子们重建信任。
詹姆斯·莫里森在服刑期间积极接受心理治疗,最终学会了以一种更具建设性的方式处理自己的悲伤和愤怒。出狱后,他成为了一名志愿者,帮助其他失去孩子的父母通过合法的渠道寻求正义,而不是被复仇的火焰吞噬。
一年后,在凯文·莫里森的忌日,这四个人在他的墓前再次相聚。墓碑上刻着一行新的墓志铭:
“凯文·莫里森
1999-2019
一个曾被系统辜负,但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孩子”
艾米莉亚在墓前放下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我们都辜负了你,凯文。但我们正在努力,确保不会再有其他孩子遭受同样的命运。”
一阵微风吹过墓地,仿佛带来了那个年轻男孩跨越时空的回应——那声音里不再有愤怒或指责,只有宽恕与希望。
暴风雪已经过去,但它留下的深刻教训,将永远改变他们的生活。有时候,最深刻的真相,只有在最黑暗的暴风雪夜才会显现。而真正的光明,总是在那之后的黎明到来。
几年后,在那栋偏远的山屋里,新的主人——一位买下这里用于创作的作家——在清理地下室时,发现了一本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墙壁夹缝中的日记。日记的主人是莎拉·威廉姆斯,里面记录了她策划复仇的整个心路历程,以及她内心深处的痛苦、挣扎与矛盾。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于那个暴风雪夜之前,字迹有些颤抖:
“我知道我正在做的是错误的,是罪恶的,但无尽的痛苦已经吞噬了我最后一点理智。凯文,如果你在天堂看着我,请原谅我即将犯下的罪行。我只是……只是太想为你讨回一个公道,只是想让你的死,不是毫无意义的。
如果有人有幸读到这些话,请你一定要记住:复仇不会带来平静,只有真相和正义才能。永远不要让痛苦将你变成我这样的怪物。要努力成为光,而不是坠入黑暗。
愿这世上所有的孩子,都能被保护,被相信,被温柔以待。这是凯文最大的愿望,也是我……最后的祈祷。”
作家在征得所有幸存者的同意后,将这本日记的故事写成了一本名为《雪夜迷踪》的小说。小说的扉页上印着日记的最后一句话。而那栋山屋,在作家的捐赠下,被改造成了一个青少年危机干预中心,专门为那些在困境中挣扎的年轻人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屋子里再次充满了声音——不再是恐惧的尖叫或愤怒的咆哮,而是充满希望的话语和逐渐治愈的笑声。这或许是对所有在那个暴风雪夜中逝去的、破碎的灵魂,最好的纪念。
雪会融化,冬天终将过去,而爱与正义的种子,终会在春天里,重新发芽,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