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

一个诗人

他泡了一壶浓咖啡
把时光磨进
浓浓的苦涩里


他已经对着这三行他称之为诗的东西坐了半个小时,咬着笔头,即使很明显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左手大拇指反复摩擦着半透的纸面。又挣扎了一会,他终于主动承认了失败,把笔一搁,狠狠摔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也许我应该再找找灵感,他如是想着,站了起来,椅子在红棕色地板上拖曳出两道重合的刺耳声响。楼下传来老太太的咒骂声,他摇着头叹口气,一把将诗稿揉成团塞进上衣口袋里,揉了把头,拉开门,向后随意一甩就望下走。走了两步他就又上来,把门关好,左右看看再往下走。


街上又有什么呢,他四处望着。炎炎的夏日把行人都逼退在街店檐下,他们低头匆忙前进着,看不到他们的眼睛,只仿佛要去开什么国际事务的大会一样。他看着他们,他们不看他;他转过目光看天上青白的寂静,马上要旋转了,鸟儿们不是躲了在树叶里就是盘两圈一头扎进玻璃。

街上没有孩子,他想起两个月前使他赚足了稿费的那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当然是个游客;现在他的更像是空白的诗稿,辄待他用一行行字母去填满,来换那么点面包和咖啡。他想着就把诗稿揉成的纸团从兜里掏出来,慢慢地摊开展平,折了上面三行字撕下来,仍把下面空白的纸塞口袋里去。找了个垃圾桶他便立着,耐心地把那三行字撕成一厘米见方的碎片,再一片片丢进去。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他踱着步,在街两端转了三圈。他抬着头审视与他朝夕相伴的街区:刷了油漆的墙面有些暗淡了,也许曾经是莫兰迪配色现在却加了足足三层滤镜;楼房高矮参差着,都不过三五层,统一是直方柱。几乎保存着几个世纪前原属地的风情,不错,哪怕在后信息时代这样的房屋也不错了,可他没来由地一阵厌烦。他咂咂嘴,好像不是这个味。

他呆滞的,仰着头的动作让自己觉得可笑极了,但也没什么必要变动。终于有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更像是他的错觉;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首,好吧可能不止一首,诗,要写。他对那个人低头前行的背影露出一个笑脸,然后不自在地动动脖子,开始向反方向奔跑。


街尾有条河,他记得的;在他刚怀揣着梦想从公学里出来时他总喜欢在河边走。河现在向他打招呼,他不认得了。他知道河在世上所有他见过投影的河里算是很清的,但怎么会有这么清,像工业文明前的遗存;那底儿的石头在岸上就能看见,他要下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想,是应该摸一摸,摸一摸我就知道怎么写了。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来旅游的女孩,他想知道她小时候或者现在有没有见过这样清澈的河。他接着想起了三个月前的那首诗,诗里他只依着激情与灵感就对着天使献上的颂歌,是那么的幼稚与欠成熟,可是人们喜欢的从来与他认为的成熟没有任何关系。


他又看向河,河说你不认识了吗你不记得了吗,那些你痛苦的日子里是谁在陪着你在开导你在劝慰你,不记得了吗。他感到一阵晕眩,他朝着河大吼,我又能说什么我一出公学我我就得找工作养活自己我做了个诗人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河大大地叹了口气。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孩子,我们说的本来就是同一件事。来休息会儿吧,有什么意义呢。"

他摸了摸兜,房门钥匙又忘带了。于是他低低应了一声,收拾好心情走了下来。他向河走着但他还想着要写诗来赚点面包和咖啡。他向河走着但他还想着那张空白的纸。他觉着他磨着自己,把自己磨进河里,和自己的诗一起磨进河里,不是也挺好吗。

所以他答应着河向河走去,总觉得自己演出了一出闹剧,可惜河岸边的人们刚才也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也没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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